第二日,崔知县府上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六少夫人……不,现在该改口叫崔知县夫人了。许久不见,你不会已经忘了老夫这个死老头了吧?”才刚见面,常太医就阴阳怪气的和慕皎皎打招呼。
慕皎皎一脸惊讶:“常太医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事先也不打个招呼,不然我也好叫人摆一桌酒席接待您啊!”
“哼哼,老夫想来就来,还需要事先告知你吗?”常太医不悦道。
一旁的蒋夫人连忙道:“此次常神医是我们家老爷专程请来为我家三娘子治病的。”
常太医顿时就皱起脸:“蒋夫人,咱们不是事先说好了不要提起这事的么?”说罢,他便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对慕皎皎道,“好吧,老夫承认,老夫之所以会来天长县,就是因为蒋老爷的邀请。他说他家小娘子病了,请遍整个扬州城里的名医也治不好。老夫便想着,你可算是失手一次了!所以就巴巴的赶来,是想治好了蒋小娘子的病好在你跟前耀武扬威一番。结果谁知道,到了才发现,他们根本就没请过你,更不知道你会医术!”
慕皎皎眨眨眼:“不对呀!只是那次蒋小娘子发病,我也曾主动请缨去帮她治病,还给她扎了一针。只可惜正打算开药的时候,就被蒋家仆妇拒绝了。”
“竟有这事?”常太医立马怒了,“蒋夫人,这事你可从没跟老夫说过!若是早知道你们这样对待六少夫人,老夫也断然不会来给蒋小娘子治病!连对医者最基本的敬重都没有,你们何必还请大夫?自己去外头随便挖点草药吃了得了!“
“常神医您误会了!此事断然不是我家仆妇所为,便是她们做了,也必定是自作主张。我们岂敢对县尊夫人不敬?”蒋夫人听到这话,顿时浑身冷汗直冒,只能徒劳解释。
慕皎皎便道:“他们也没有对我不敬。我只给蒋小娘子扎了一针,她的随身仆妇就赏了我十文钱。”
我的天呐!完了完了完了!
蒋夫人现在一头碰死的心都有了。
这个县尊夫人有多有钱,她一开始就是领教过的。而且昨天经过常太医科普,她更是知道慕皎皎何止是砸了十万贯给她男人取乐?她还拿出了几张祖传的药方交给当今圣人,那便是将到手的无尽的利益上交给了国家。这样和当今圣人都打过交道,而且不卑不亢甚至轻轻松松给自己夫君讨来一个官做的人,她会在乎区区十文钱吗?
都入了圣人眼的这对小夫妻,日后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丢给她十文钱,这和羞辱有什么区别?
蒋夫人欲哭无泪。只是想到家中依然病重的小娘子,她还得硬着头皮道:“等今天回去了,我就叫人去查。若是真有人对县尊夫人您不敬,我一定会严惩她们,给县尊夫人您一个交代!”
慕皎皎不语,常太医就已经抢先一步道:“蒋夫人你还是先回去惩处了府上的恶奴再说吧!这种口头承诺,以前老夫也听过不少,但真正言出必行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六少夫人一个柔弱女子,受了欺负也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发作,天知道心里有多难过。你难道想让她带着这样的心情去给小娘子治病?要是因为心情不好诊错了脉,那么受苦的还是小娘子。老夫以为,你们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是不是?”
蒋夫人脸色白了白,赶紧便低头道:“常神医您说得没错。我这就回去将那些个刁奴抓出来,狠狠惩处了!”
说罢,便匆忙告辞离去了。
慕皎皎见状,禁不住低叹一声:“您这又是何必?”
“哼,你以为老夫不知道吗?你们来了这里小半年了,他们府上的下人还敢如此欺负你们,那分明说明他们那些当主子的就没把你们夫妻俩当回事!不需要你们的时候,对你们不阴不阳的。现在要用你了,就装模作样的来请,谁惯得他们?这口气,老夫必须帮你出了!”常太医义愤填膺的道。
说着,他又哼哼了两声:“不过你别以为老夫是专门为了帮你出气。老夫只是看不惯这些人在一个小地方有点权势,就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眼,典型的夜郎自大。而且,主要是他们对大夫还这么无礼,所以老夫才会坚持给他们一个教训!”
“是,我明白了。”慕皎皎连连点头,便问道,“不过,您老人家怎么会离开长安的?郭刺史难道舍得放您离开?”
“自从有了你,他身边哪里还需要我?还有长安城里那些老头子,自打用了你的药后,一个个生龙活虎的,也都不再理睬我了!他们还老嘲笑我一把年纪了,却连个小娘子都比不过,我不想理会他们,就干脆不伺候他们了!”常太医哼哼道。
慕皎皎静静看着他不语。
常太医被她看得满脸不自在,无奈低下头:“好吧,其实是姓方的自从被你打击过后,他们家百草厅里的生意也一落千丈。虽然还有宫里御药的供应撑着,可是圣人却将安宫牛黄丸和漳州片仔癀的供应交给了慕氏百草厅。他心里嫉恨你们,却又不敢动你们一根汗毛,只能私底下在太医院里说你的坏话。老夫听到了几次,便反驳了他几句。明明是有理有据的事,却叫他恼羞成怒,偷偷给老夫小鞋穿。老夫不耐烦再伺候他,正好太医院有南下看药的名额,老夫就要了一个,便收拾包袱过来了。”
“所以说,您老是被赶出来的。”慕皎皎简单一句话总结。
常太医白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
慕皎皎突然便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老夫没本事,被人赶出太医院了,这事很好笑吗?”常太医气咻咻的道。只是他这话自己说得都没多少底气,自然杀伤力不足。
慕皎皎笑得前仰后合。“所以,方才你对蒋夫人发脾气,说是为了我,其实就是因为自己心情不爽利,便抓住一个送上门来的人发作了一通?”
“是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慕皎皎连连摆手,“我只是想问,那您现在觉得心情好点了没有?”
常太医顿时将脸一垮。“没有。”
慕皎皎差点又没忍住。
不过在常太医的冷眼注视下,她还是勉力忍住了。
她深吸口气,慢慢走到常太医跟前:“常老,您能想到第一个来天长县看我,我很高兴。真的。”
常太医冷哼一声。
慕皎皎又道:“既然来了,那您就在这里多住上几日吧!长安那边的事情,我还有许多要向您请教的呢!我想,郭刺史还有我程家阿姐他们应该也有许多话要您带给我吧?”
常太医又哼了几声。“话我是带来了,可是说不说给你听,那还得看我心情!”
“那就看您心情吧!不过蒋小娘子的病情,您现在可否和我仔细说说?”
“那个还用我说吗?你之前不是已经给她看过了?”
“当时是看过了。只是这都过去近十天了,她现在发作到哪个地步,我不是太清楚,还请您不吝赐教。”慕皎皎毕恭毕敬一礼。
常太医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她这个毛病就是春温,因为去年年底略受寒邪,寒郁化热,到了今年春末夏初之际新感风寒,便彻底发作出来。我给她把脉,六脉弦数,尺部细,沉候则促,邪入阴分,蓄血胞宫的症状也十分明显。之前大夫开了几服解表药,服用完后汗出却热不退。老夫常年打交道都是郭刺史那也的糙汉子,却于妇人病上不甚精通。要是换做一个大男人,老夫早一剂猛药下去了。只是蒋小娘子身子娇弱,老夫不敢贸然下药,所以这个病还得六少夫人你来拿捏。”
两个人开始一本正经的讨论起病情,那边蒋夫人也匆忙回了蒋宅。
蒋光达正坐立不安的等着呢!听说她回来了,他赶紧赶过来,谁知进了女儿的闺房就听到蒋夫人一声高喝:“你们都给我跪下!”
蒋光达一愣,连忙走进去,便见蒋夫人怒气冲冲的喝道:“你们老实交代,是谁羞的辱县尊夫人?如果现在说了,我或许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可若是你们还不交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夫人,我们冤枉啊!县尊老爷和夫人来这里小半年了,我们都不曾见过县尊夫人的面,又怎会羞辱于她?便是见了,我们也只有小心侍奉的份,更不敢羞辱啊!”蒋小娘子的奶娘连忙大叫。
其他几个丫鬟连连点头。
“你们还嘴硬!县尊夫人自己都说了,那日三娘子发病,她上前去救治,只是却被你们给推开了。你们还扔了十文钱去羞辱她!”
“啊!”一名丫鬟闻言立马惊呼出声,“我记起来了,约莫十日前,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
“果真?你快交代,到底怎么一回事!”蒋夫人连忙喝问。
丫鬟忙道:“那日娘子在家里待烦了,又看外头风光正好,便出去玩耍。正好到了河边,看到荷花盛开,还有许多小娘子在河边踏歌,一时兴起便加入了进去。只是唱了没几句,她又头疼发作,昏死过去。当时是有一位小娘子上前来为娘子扎针,还说她娘子的病很严重,得早点治。只是当时江妈妈以为她是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几句话将她给赶走了,还给了她十文钱的辛苦钱。”
奶娘听到这话,顿时脸色也白了:“夫人,那位小娘子便是县尊夫人?”
“你说呢?”蒋夫人冷冷道。
奶娘立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奴婢当时真没想到啊!她那么小小年纪的一个小娘子,自己看起来都病歪歪的,哪里像是会医术的样子?当时奴婢听说三娘子倒下了,一颗心都快被撕成碎片。赶忙赶过去,就看到有人拿着针在三娘子头上乱戳,奴婢当时差点就要疯了。偏偏她还说着什么要钱给三娘子治病的话,可不就和大街上那些招摇撞骗的庸医一模一样?奴婢就拒绝了她……要是知道她就是县尊夫人,奴婢是打死也不敢如此待她啊!”
“现在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县尊夫人是一口咬定你们拿十文钱羞辱她了,就连常神医也以咱们蒋府不敬医者为由,直接把我给赶了出来。这次咱们要是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只怕他们根本不会答应上门来给三娘子治病!”蒋夫人依然冷冷的。
“只是夫人,您确定县尊夫人小小年纪,能治得好三娘子吗?”
“昨天常神医的话,你没有听到吗?而且一片漳州片仔癀下去,三娘子的症状是不是有所缓解了?”蒋夫人冷声问。
奶娘顿时垂下头。“奴婢现在就去县尊夫人跟前,向她下跪请罪!只要她能答应来救三娘子,奴婢就算舍了这条命也心甘情愿!”
“你算了吧!”蒋光达连忙走进来,“县尊夫人如果是想让你跪地认错,她早就该动手了。只是她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作,你们觉得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蒋夫人和奶娘双双看向他。
蒋光达长叹口气:“夫人,我觉得我们一开始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们都小瞧他们这对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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