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正午时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谢姝的面颊上,她的眸子映出了浓烈的金黄,看不清她的里面的神色。
“我这几日总是有些想不开的,当时和你做的那个计划,终究是自己贪生怕死。”谢姝这几句话说的很轻,却又十分认真。“倘若真的出了岔子,不仅是我,连你也要被牵连其中,我真自私。”
“你……”
韩晏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问问她未来的打算,却引出了这般深刻的回答了,一时倒也愣在了原地。
“如果我当时不牵连与你,只要死在淑太妃的手中,也不会有你那时的麻烦与担忧,也不会有我现在的,茫然无措。”
“你别胡说!”韩晏一巴掌拍在了案上,把谢姝吓了一跳。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就算是你有要死的心,我绝对也要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谢姝怔怔的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能与你为友是我的荣幸,你真的很心善。”
韩晏听了她的话反而垂下了眸子,难得语气带了些自嘲。“当年为了拿到帝珠回到我原来的家乡,我不顾百姓,不忠君,暗自和淑太妃合作,与你为友时也瞒着你,没有告诉你真相,亏的你猜到后还愿意理我,继续和我来往,你才是心善。”
他越说头低的越厉害,谢姝的笑意越来越大。
“好了好了,我们都心善,行了?”
“那你可千万别起什么奇怪的心思,你都已经好好的坐在这,费了我好大的力呢,可不能随便浪费我的心血!”
“是是是,你放心。”谢姝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又笑了笑。“我会活着的,爹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了,我总不能再让他心烦,况且团团还小,这个家还要有人顶着。”
“你这个心态该变变了,我看你是男人做久了。”韩晏斜了她一眼。
谢姝失笑,自嘲道:“现在恢复了女儿身倒是多了些麻烦,长歌县主好大的一个身份压下来,我这个大龄女子倒成了京中的抢手货。”
“二十三不老不老,在我家那边还正是好年纪,不过你这躲的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我倒是很想各处走走看看光景,毕竟我在帝京被困的太久了。”谢姝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好似不经意间的问了一句,“李渲他……还好么?”
“你放心,他现在只是被软禁在了深宫里,陛下不会为难他的,毕竟是你‘临死’前的遗愿。”
谢姝缓缓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她终究还是想救他的,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谢姝说是要走,然而却又拖在家中拖了快小半个月。
她现在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女子,正值哥哥‘新丧’,前来慰问的人很多,总不能每次都推真真出去,自从那件事过去之后,赵宛如恢复了自由身,住进了谢府,包括偶尔要替她出面的真真,谢府又多了两个女眷。
不过这段时间谢姝倒是觉得诧异,上门看望的有,倒是再也没有人上门提亲事一事了,就连之前经常到府上做客的成尚书也有一阵儿没见了,她觉得清静了许多,却又有些想不明白,长歌县主加上勇毅伯爵府这个高枝怎么可能没人攀了?
直到有一日,她在自己的屋子正做着出行的计划,却被侍卫叫到了前厅。
她带上了面纱,疑惑的跟着出去。
脸上的面纱倒是无妨,这段时间长歌县主悲伤过度,加上一直身体就不好,脸上生了些红疹,之前真真已经露过脸了,所以也不再有人怀疑。
毕竟她和真真的长相还是有些区别,谨慎一点的好。
到了前厅,只见她爹谢安坐在主位上,下首站着一个灰衣人,看到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距离上次和他说过话,好像已经过去许久了。
“见过长歌县主。”
玄九恭敬的做了一礼,眼神却再也没有落到她脸上。
“侯爷托玄九来带话,若是谢家头疼于长歌县主未来的婚事,侯爷可以帮忙解决。”
谢姝眨了眨眼,回头看了一眼谢安,谢安一脸的不出意外。
“刚刚已经向谢老说明了。”
这下谢姝听明白了,人家根本不需要她的同意或者不同意,看的是她爹的意思,在他们眼里,眼前站的这个长歌县主是真真。
谢安嘴角一撇,皱了皱眉。
谢姝知道他这是不满意‘谢老’这个称呼。
一直看谢安脸色的玄九却会错了意,“侯爷一定会用最隆重的礼仪迎长歌县主进侯府。”
什么?
谢姝一听皱起了眉,这又是闹哪一出?
谢安清咳了一声,偷偷看了一眼谢姝的脸色,这才问道,“你们侯爷要娶得是长歌县主?”
玄九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一本正经的说道,“侯爷说要娶长歌县主谢姝。”
“谢姝……”谢安面色故作凝重,欲言又止。
“谢老放心,侯爷说了侯府的女主人只能是谢姝,这个名字要写进家谱,百年之后也要和他一起供在宗祠,共享后世香火。”
谢姝听的感动,谢安却听笑了。
“想的够远的。”他小声嘟囔了一声,却收到了谢姝的一计眼刀,连忙正色起来。
“至于……”玄九终于看了她一眼,“侯爷说会在合适的时候安排姑娘离开,但侯爷可以保障姑娘日后衣食无忧。”
“离开?”恢复了女子嗓音的谢姝开口,又换来了玄九的一个眼神。
“迎娶县主进府后,会把姑娘安排到偏院,等时机合适了,会假借病逝之由送姑娘离开,日后会给予姑娘新的身份去生活。”
他这番话说的谢姝是又生气又心酸,这股复杂的情绪一直卡在她的喉咙,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真的是想的挺远的。”谢安摸了摸下巴,又跟谢姝嘟囔了一句。
“不知侯爷这番打算,谢老可接受?”
“接受。”
还没谢姝说什么,谢安的两个字已经脱口而出。
不是,她爹就这么把她给卖了?
“既然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既然将来长歌县主是侯府的主人了,不知道谢老可否把长歌县主的生辰八字先交给我?”
这下谢姝和谢安一起皱起了眉头。
“这也太早了吧,孝期还没过没必要递庚帖吧?”谢安目光一变,露出了些许戒备来,“你们那个小侯爷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玄九连忙摇头否认,“谢老误会了,既然您觉得还早,那便等择吉前再递便好。”
他什么都没解释,只是恭敬的行李告辞,留下了面色各异的父女俩人在前厅里。
过了好久,两人这才交换了一下眼神,谢姝无语,谢安悻悻然。
“爹。”
谢姝只说了一个字,摘下了面纱放到了案上。
“爹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昭平侯不是挺好的嘛,你又不愿意什么?”
谢姝一时语塞。
“人家都不不介意娶一个你的牌位回去,我都怀疑你给人家灌了什么迷魂药了,人家老大一个昭平侯在这里对你神魂颠倒的,你倒好在这嘴一撇,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谢安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开始没完没了的数落起谢姝来,还句句说的谢姝反驳不了。
“我都快被感动哭了,我养这么大的女儿终于有人心疼了,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嫁吧?真准备当个男人啊,那你还金蝉脱壳干什么?当个男人算了,如今还连累人家真真姑娘给你顶身份,还要被侯爷嫌弃,多委屈人啊。”
“我……”谢姝之前的伶牙俐齿此时一点都发挥不出来,“我假死也不只是为了做回谢姝啊……“
“那你告诉我,你假死是为了摆脱那小子嘛?”
谢姝张了张口,想回答一个是,却又觉得不是,可若是说了不是,那她干嘛还瞒着卫承?
她说不出话,谢安反而没有接着编排她,只是叹了一口气,俊朗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感伤。
“爹知道,你是想与过去做个了断。但有些人,有些事,你一旦错过了,可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谢姝垂下了眼眸,抿了抿唇。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谢安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论做什么决定,你自己自在,爹就开心。”
谢姝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玄九和她爹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打转,她企图冷静下来一点点的用她习惯的方式缕清楚,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有一个根本问题她回答不了。
幼时的她在山中长大,对于尘世间的男女感情懵懂的晚,还没有尝过情滋味的她却迎来了五年前的那一场分崩离析的变乱,她强逼着自己长大,穿上了男人的衣衫,顶了哥哥的身份,五年来满脑子想的除了公事,便是哥哥的事。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之后该怎么办,回到谢姝这个身份本身之后她又要做些什么,她对于感情一事,因为没有体会,或者是刻意看的很淡,底线很低,却又很高。她可以嫁给一个合适的男人,相敬如宾,和谐美满的过完一生,然而事情真的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认认真真的思考,卫承算的上合适,甚至远比合适更好,位高权重,年轻有为,颇得她爹的认可,虽然脾性上有些怪,但对她的情意似乎是不假,何况他对自己也很事了解,嫁给他,日后的日子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想必十分舒坦,哪怕是日后他娶了妾室,她也不会遭到薄待,当然她也不会让自己潜入那种境地。
她回答不了的问题正是她纠结的地方,她理不清自己对卫承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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