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还未从那女子相貌带来的震惊中回复过来,尚未来得及回季无忧的话,只见那个江湖草莽打扮的汉子也走了过来,那汉子也是不到而立的年纪,却绪了满脸的络腮胡,身板子很宽,腰间还挂着一把弯刀。
“你是真真姑娘的兄长?”
谢姝眨了眨眼,左右看了一番,确定那个汉子在跟自己说话,“哪位姑娘?”
络腮胡仔细的看了看谢姝,伸出右手指了指身后的绯衣女子,说道:“你二人如此肖似,不是兄妹?”
她哭笑不得,这络腮胡的思维也是奇特,哪有做兄长的把自己的妹妹往这种地方里送的?不过,这也太过巧合了,这位姑娘不仅长相与她肖似,连名字也是同音,只是不知是哪个字。
“在下并不认识这位姑娘,只是在这里买酒碰巧接下了这个茶盏。”谢姝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又指了指身后的扮作男装的女子。“不知是哪位仁兄掷的这茶盏,差点伤到了这位公子。”
季无忧终于插得上话了,他对着那位男装打扮的女子郑重的做了一礼,这才解释开来。
原来刚刚是这位真真姑娘正在表演歌舞,谁知刚进行一半,就有这里的小厮过来终止了舞蹈,貌似是哪位大人物要见真真姑娘,结果这位络腮胡不乐意了,出言阻止,对着小厮发难,季无忧见状便劝了几句,络腮胡莽撞性子,觉得大家都是来这里消遣的客人,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见真真姑娘要跟着小厮离开,便要伸手去拉真真姑娘,季无忧看见这才掷了茶盏,意在阻拦,结果那络腮胡也有两把刷子,一下子便躲了过去,那茶盏也就就势朝着谢姝这边飞来。
“多亏了谢兄及时出手。”季无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谢兄的指法真是高明,恐怕家师见了都要自叹不如。”
谢姝装傻的笑了笑,心里暗想,那不是当然的吗,我是你师伯啊!
“公子姓谢?”一直站在她身侧的女扮男装的女子开口说话了。
“正是。”谢姝点点头。
“可否告知公子大名,家住何处?他日定登门拜谢。”那女子目光灼灼,更显女儿家娇态。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谢姝自谦的话还没说话,就听到远处二楼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语气懒洋洋的,还带着似嘲讽。
“又是你啊,谢少卿。”
谢姝无语的闭了闭眼。
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这人在朝中懒得搭理她,没想到在这里还主动招呼起她来了。
虽说出入这芙蓉面的不乏达官贵人王侯将相,例如正站在二楼雅间门口的卫承,大家也不必刻意掩藏身份,然而谢姝觉得自己是一个三司的官员,司裁决公正,总要品行高洁,与人榜样,因此她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官职。
谁知道在这里碰到这个祖宗,直接把她的身份点明了,这是故意的吧?
“谢少卿?你是大理寺的少卿谢旻?”果然,那被谢姝所救的蓝衣女子立刻反应道。
谢姝诧异的点了点头,能猜出她的官职是预料之中,可怎么连她的名字都知道?
还没等谢姝问出心中疑问,就见那络腮胡看向二楼的卫承问道:“就是你叫走真真姑娘的?”
谢姝抬眼望去,卫承穿着一身黑色的流云缎炮,即使隔着不近的距离,她还是可以看到那缎子折射出温润华贵的光,一看就价值不菲。他负手而立,难得的卸下了金冠,束玉冠,倒显得少了些煞气,多了些潇洒。
卫承身后站着一个年近不惑的男子,看着穿着打扮也不似寻常人家,他身边还站着芙蓉面的小厮,正在附耳过去说些什么。
谢姝一下子就明白了,想必那个叫真真上去伺候的大人物,便是卫承了。
啧啧,到底是个男人,又是个年轻男人。谢姝心中暗道,看过去的眼光也有些变了味。
这倒是冤枉卫承了。
“你叫的?”他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是,是的。”王瓒看出卫承脸色不太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有问题。他是受卫承提拔即将上任的礼部尚书,这次特地请了卫承表示感谢,并伺机巴结巴结,以便日后走的更高。
卫承来的时候,那个真真姑娘正在台上弹琴,精明的王瓒注意到这个柴米油盐都不进,万事只凭心情的祖宗明显的看了那个姑娘好几眼。
王瓒乐了,这不是上天送给他的机会么!
于是等两人落座了一会儿,他便悄悄派人去叫真真姑娘上来伺候,谁知等了半天都不来,外面又传来了争执的声音,卫承也注意到了,便打开了门出去看看。
卫承的目光扫到了楼下一圈,看到某个人的时候明显一滞,有些复杂难测,王瓒也看不懂,直到卫承出了声,才知道楼下的混乱中,有一个大理寺少卿。
不过是个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以卫侯爷的侯爵身份有何好在意的,难不成有什么渊源?
王瓒顺着侯爷的目光看去,那人正好也在向上观望,只见那个大理寺少卿穿着灰色的裘皮大氅,身型看着消瘦,倒是个子挺高,顺着衣服往上看去,王瓒大吃一惊——
皮肤白皙,这没什么,本朝以肤白为美,就连沙场出身的侯爷如今也是养的细皮嫩肉。
典型的细长狐狸眼,玉胆鼻,虽说有些女相,但那双剑眉甚好,添了一丝英气。
奇的是整张脸看起来,与旁边的真真姑娘颇有几分相似!
王瓒一下子就明白了,侯爷看真真姑娘那几眼,是因为她与这位大理寺少卿长得相似!
只是,区区一个少卿,如何得了侯爷的青睐?
大理寺卿赵延年一贯在朝中和卫侯爷是对立的,而且听侯爷的语气,此人并非卫党。王瓒一时陷入了纠结,理不清二人的关系。
卫承自己也理不清他们俩的关系。
按照他自己以往的性格,这个人私闯侯府,私闯皇寺,又拿他在皇上面前当挡箭牌,自己早该变着法儿的弄死他了。
可是他迟迟没有动手,理由是这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查案,情有可原。
其实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如果王瓒听到了这句话,恐怕牙都要笑掉了。
比自己不愿意杀他更危险的,是在心里的最暗处,滋生着隐秘的令他自己难以接受的诡异念头。
卫承自小入军,在男人堆里长大,同吃同住,一直到打了胜仗封了将军,再到如今的侯位,即使身边没有过女人,他也从来没有对男人有过奇怪的想象,直到遇到谢旻,直到做了那个梦。
尽管那个梦之后,他证实了谢旻的确是个男人,曾经把那个梦撇之脑后一段日子,可直到皇寺罗汉堂的那天,那日的梦又再次萦绕在他脑海,却很难再次挥去。
一个男人,时不时的想起另外一个男人,是件令卫承苦恼的事。
那日谢旻当着他的面,旧疾复发,恰巧前来相助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虽说看不见面具后的脸,端的是那通身的气质便知这人觉得差不到哪去,当时他的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为什么不舒服?卫承越想心越寒。
于是后来的日子,卫承干脆的装作没有这个人,眼不见心不烦,要说没有效果是假的,但卫承向来是个干脆利落的性格,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种方法不过是自欺欺人。
两种解决办法。
一是解决自己的心病,二是杀了他。
这段日子,卫承曾经深度剖析过自己的心理,他通过一系列办法确认,自己对除了谢旻之外的男人没有那方面的癖好。也通过一些办法确认,自己对除了谢旻之外扮女装的男人没有兴趣。
当然,在这个过程里,以玄九为首的麒麟卫是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
那么,就是他对谢旻这个人存在的念头了。
谢旻的确是聪慧,与他相交短短几日,便能看透他的心思,这一类人,堪称知己,可是男人如何对知己会产生那样的心思?
而且不得不承认,谢旻长得美,扮作女装更美。
所以,那段日子,卫承得出的结论就是,长成谢旻这一类的比较对自己的胃口。
而今日,新上任的礼部侍郎邀约在芙蓉面,也是巧了,他看见了一个与谢旻长得相似的,货真价实的女人。
的确是风姿绰约,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得他心。
卫承心里有些安慰,自己的结论是正确的,只是喜欢这个类型的面皮,而谢旻正巧是。心里的大石落下,他这顿饭吃的都心旷神怡,连对面阿谀奉承的王瓒都看起来顺眼了很多。
然而,当现在卫承站在二楼,看向楼下的谢旻和那个与谢旻相似的女子时,卫承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那个女子身姿窈窕,衣衫轻薄,朱唇施了胭脂,极致的红衬的她肤白若雪,眉眼风流冷艳,顾盼间的风采,当的一句红颜祸水,倾国倾城。
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谢旻也仰着一张脸,唇是一贯的略微苍白的颜色,剑眉下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微眯,她的神情比较少见,看好戏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揶揄。
明明那位女子更加的夺人眼球,然而他自己的目光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的粘在谢旻的脸上,恍惚间想起了那日谢旻穿着一身红嫁衣,施了明艳的胭脂,扮作明安公主时的模样。
一颦一笑都仿佛刻在了脑海,想要记起时便可以清晰的重现,细致的连她衣服上的褶皱,在月光下纵身的弧度都毫无二致。
完蛋。
这两个字砸的卫承头有点晕。
旁边的王瓒瞪大了眼长大了嘴,听见身边这个身居高位的侯爷低低的爆了句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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