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开箱子,找了那件早已准备好的长衫,亲手照料找丰年穿上。
宝蓝色的上好锦缎,裁剪合体,袖口衣领处镶了二指宽的白边儿,绣了浅浅淡淡的云纹,腰带是银色绣浅蓝色的缠枝莲,腰侧坠了一块鸡心镂空玉佩,一只青色绣灯草仙鹤的荷包。
暗红的桃木梳子拈在纤长的玉手里,一下下梳拢了墨黑的长发,整齐的聚在头顶,用一只银镂空的发冠束好,黑白呼应,看上去极出彩。
瑞雪左右端详越发显得俊秀的男子,忍不住打趣道,“我后悔把你打扮得这般好,若是被别的女子相中了怎么办?”
说完,却不等赵丰年回答,翻了套普通的青布衣裙,转去屏风后面,赵丰年皱了眉头,问道,“为何不换绸缎的?”
屏风后传来一句,“我要下厨做菜,穿锦缎的不是糟蹋东西吗。”
赵丰年眼里闪过一抹愧色,半晌扔下一句,“她们不及你万一。”然后开门先行出去了。
瑞雪直到换完衣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先前那句话,嫣红的双唇忍不住就绽放开了最美的花朵,衬得虽是穿了普通衣裙的她,多添了三分娇色。这人,看着寡言清冷,说起甜言蜜语,也着实肉麻呢。
一行人在大门前聚齐,别了前黑炭,就赶着两辆马车,一路吹着春风,看着春景,欢声笑语,很快到了码头铺子前。
山上前几日就撒好了药粉,挖好了土灶,也在林子里搭好了木头棚子,今日只要摆放好桌椅,准备好菜色就行。
赵丰年带着男子和孩子们扛着铺子里的所有炕桌儿去山上摆置,瑞雪就带着女子们准备菜色。张嫂子负责给瑞雪打下手,翠娘和翠兰就忙碌着包包子,很多的包子,因为铺子里的器具都拿起了山上,中午码头众人自然没饭吃,瑞雪就想着每人分上四个包子给他们垫肚子,而到时候来看热闹的百姓们,难得出来看热闹、春游,必定也会舍几文钱给孩子买些吃食,这包子说不定会大卖,于是都要提前准备出来。
瑞雪扎着围裙,仔细的把野菜洗干净,荠菜预备和了肉馅蒸烧卖,猪耳朵菜则焯了过凉水,攥去水份,拌豆腐,剩下的木耳、银耳泡上,面和好醒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翠兰手下包着包子,偶尔瞟过去一眼,满脸都是羡慕,小声道,“我若是有老板娘这般的手艺就好了。”
翠娘没等接话,瑞雪却耳尖听到了,笑道,“你若是想学,以后我教你,别的不敢说,进城开个小食肆足够了。”
翠兰还以为瑞雪心里恼了,连忙摆手,急道,“老板娘,我就是说说,我可不敢…”
瑞雪见她惊恐模样,有些后悔接了话头儿,她毕竟到铺子里做事时日还短,不清楚自己的秉性也不足为奇,无奈之下,也不好多解释,只得说道,“我经常不在,你若是愿意,要张嫂子教你也行。”
翠兰眼睛立刻一亮,心里琢磨着,张嫂子会的菜色,一定是老板娘许可的,于是连忙答应下来,“谢老板娘,我一定好好学。”
瑞雪点头,继续忙碌,翠娘低声劝着翠兰,“你是多心了,咱们老板娘可从来不藏私,她说要教你,必定是真心的,让你这么一害怕,倒变味儿了。”
翠兰怯懦一笑,脸色微红,不再说话,只埋头干活儿。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吴煜和大壮、黑子从外面跑了进来,脸色兴奋的通红,一迭声的喊着,“师娘,师娘,外面来了好多人,有几百,不,几千!”
瑞雪正好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就挑了门帘,出去探看。
远处,灵风城通往码头的砂石路上,零星走着十几辆马车,或华贵,或朴素,不一而足。近处,则是一群身穿长袍,头戴布巾的书生,有的空手走在一旁,有的带着小厮拎着食盒,背着行囊,隐隐露出里面一角油毡,显见是出来春游,顺便凑凑诗会热闹的。码头四外,几条连着各村的小道上,一脸憨笑的农人,扯着孩子,领着媳妇儿也正大步而来…
这样的情景,让瑞雪突然想到乡镇里赶集的模样,或者小时候村里放露天电影的场景,真是热闹啊。
高福全赶着马车嗒嗒小跑回来,跳下车辕,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子,说道,“老板娘,我跑了好几个铺子,只找到了半斤干虾仁,没有新鲜的大虾,猪肉和骨头,倒是买了极新鲜的。”
瑞雪回过神来,点点头,笑道,“辛苦高大哥了,没找到就对付用吧。倒是猪肉可有多买几斤?”说完,又指了热闹的码头,说道,“只看这么多人,包子就要再多加几屉。”
高福全哈哈笑了,“我在城里就听得大伙议论诗会,还说难得看见读书人做诗文,都要出来春游,顺便看热闹,我就做主多买了些猪肉,还有一包粗茶。”
瑞雪赞道,“高大哥真是虑事周全,这么多人,除了吃,还要喝茶,咱们倒是要多煮些茶晾着,谁渴了就送一碗,也结个善缘。”
高福全被夸得挠挠脑袋,搬了东西进了铺子。
瑞雪再次看了两眼各处涌来的人群,心里对于今日豆腐的宣传计划,充满了信心。
铺子旁边新搭好的两眼土灶都烧起了火,一只里扔了七八根大骨头和调料,咕嘟嘟炖了起来,一只里则烧了满满的水,每次烧的沸腾半刻之后就舀出来倒进旁边的木桶里,桶里放了一把粗茶,被沸水泡开了,伸展开了卷曲的身子,放出了淡淡的清香味儿。
大壮、黑子和吴煜三人接了这烧火的差事,忙得不亦乐乎,不时跑进屋里问两句,倒好似他们做的事万般重要一样,惹得张嫂子和翠娘都是好笑。
巳时中,张大河带着栓子和石头,从山上下来,把茶具、茶壶和昨日准备好的几样点心都取走了。
诗会定在午时初开场,文人们都是极守礼的提前了半个时辰到来,赵丰年前些日子出入各个诗会和风月之所,倒是与他们混了个脸熟儿,陆陆续续迎了他们坐到摆放在树荫里桌案后,栓子立刻上前倒了茶水,点心也早早摆放。
文人都好颜面,原本还以为在野外,享受野趣,却也不会有太周到的照料,没曾想到此一看,有好风景看着,有好茶好点心吃着,最重要的是,四周远近还有众多百姓们,满眼都是艳羡看着他们,不时就有人告诫儿子的话传进耳里,“儿啊,你看那些秀才老爷们,多有才学的模样,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啊。”
这所见所闻的一切,都让众书生秀才们把胸脯挺得高高,虽极力做出一副谦虚模样,但是眼角眉梢的得意还是出卖了他们的真心。
赵丰年心下厌烦,他虽自由喜爱读书,但最厌烦的也是读书人的清高虚伪的嘴脸,原本在彤城时,他除了与几个性情相投的朋友偶尔聚在一处,喝喝酒,做两首诗词解闷儿,从不曾去过所谓的诗会,没想到世事难料,他居然还有出头办诗会的时候。
最后一批上山书生是有名的几个风流子,果然身旁都带了个打扮娇美的女子,虽说春日渐暖,但是女子们却早早穿上了夏日的纱裙,显见不是什么好地方出来的。周围众人面色各异,窃窃私语,百姓们不懂才子风流,嘴上都是低低叱上一句有伤风化,但眼珠儿却总是离不了那一处。
这时码头外远远停了辆楠木马车,车上一白衣,一红衣两位容颜气质出众的男子,正相对而坐,低声交谈,正是楚歌欢和白展鹏两人。
楚歌欢用扇子挑起窗帘,看向远处的山坡,笑道,“今日可真热闹啊,这凌风城里的百姓没来一半,也快有三成了吧,白兄,你真不同我一起上去凑凑热闹?”
白展鹏摇头,“你自己上去吧,我绕去后面,也能看得到。”
楚歌欢挑挑眉梢,也不勉强,“左右是你的好友,见不见你说了算,我就不多插言了。待诗会散了,我们就在这里汇合吧。”
“好。”白展鹏应了,开了车门跳下去,三转两转消失在路旁的树林里。
马车随即往前走动,路过铺子门前,随风飘进车厢里的香味,惹得楚歌欢鼻子翕动两下,忍不住笑道,“今日倒是不会白走一趟,起码这吃食应该不错。”
很快马车到了山坡下,他挥退了车夫,就摇着扇子上了山。
楚家二少在灵风城里,无论是忤逆判家,还是风流不羁,都是赫赫有名,识得他的人自然不少。
很快就有人认出他来,低声惊呼议论起来,“楚二少怎么来了?”
“对啊,他不是从不参加这样的诗会吗?”
“上次还扬言诗文是小道,把张训导气得直骂他,竖子不可教。”
赵丰年正同几个书生闲话,突然听得场中喧闹,疑惑之下回过身去看,就见一个年轻公子,衣着华贵,相貌少了几分男子的英气,偏于美艳邪魅,手中摇着描金扇子,在众人的注目下施施然走进了场地,仿似这诗会开在他家庭院一般,极悠闲自在的模样。
赵丰年旁边一个秀才,看得他脸上有疑惑,就主动说道,“这是城里楚家二公子,生性风流不羁,最是不喜读书做诗文,不知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丰年道了谢,慢步迎上前去,来者是客,只要这人没有恶意,凑个热闹,他自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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