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她念出他的旧日诗作。
这次,她又打探到他喜欢吃兰花糕。
这样费尽心思,投他所好,恐是同她父亲一样善于钻营之人。
小五最是厌恶这种人。
他从小在飞雪门长大,身边所见,尽是洒脱直爽的江湖儿女。
所以,他不想让她继续留在宫里。
且,以贾升在国难当头,尚贪污军饷的嚣张,若他的女儿真的得了势,他岂非气焰更盛?
就该早些让贾家明白,他是不可能立贾竹晚为后的。
既是群臣所荐,不便直接下旨驱她出宫,那就提出封她为最末等的御女,让她搬去冷宫,她自己无法忍受,自请离宫,就不干他的事了。
小五等着她开口。
他已经想好同意她出宫的说辞了。
然而,贾竹晚轻轻放下食盒,跪在地上,道:“臣女接旨。”
黄昏的光柔和地洒进殿内。
她白皙的脸颊上落了一层晕黄的影子。
那双眼,漾着清波。
秋水无尘心无澜,远山含黛惹云烟。
小五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臣妾说,臣妾领旨,谢官家隆恩。”贾竹晚道。
她的自称已经从“臣女”变成了“臣妾”。
而他说出口的话,也收不回去了。
“你真的愿意?”
“臣妾愿意。”贾竹晚道:“只是,臣妾有件事,想求官家。”
来了。提要求来了。
小五心想,就知道她不会甘心。不管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将一口回绝。
谁知,贾竹晚开口说的却是:“臣妾请求官家,尝尝臣妾做的兰花糕。”
贾竹晚这一刻脸上的央求,似天真的小女孩儿。
“一口就好。”
小五不作声。
他很意外。
她打开食盒,兰花的味道很清幽。
她捧着碟子到龙书案边。
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
见小五迟迟没有伸手接兰花糕,她道:“臣妾一直想跟官家说,其实臣妾也喜欢兰花,喜欢那首《猗兰操》。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她说完,将兰花糕放下,俯身行了个礼。
“臣妾告退,这就搬去长门宫。”
她的语气很轻松。
好像长门宫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她转身走了。
小五看着那一抹青色的影子消失在眼前,伸手,拿起一块糕,咬了一口,香气从喉间温润地滑入肺腑。
居然真的很好吃。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就算被视而不见,兰花也绝对没有因此而伤心。
她是在用这首诗,告诉他,她对他的安排没有抱怨。
贾老贼的女儿,竟有这样的胸襟。
乌兰斟了一盏茶过来,道:“官家是个直性子。”
小五低头,道:“母亲是觉得,儿这样做,不妥么?”
“身为君王,喜恶在心中就好,不该露于声色。你父皇便是如此。当年,人人都说宋誉铭宋宰执是个奸臣,但你父皇只是冷眼瞧着,用他,也防他,这是御下之道。”乌兰道。
小五道:“可儿子实在忍不住。”
“罢。做了决定,便做了。我瞧着这贾姑娘,倒不像是个生事作耗的。倒是她父亲,不好把握。”
“儿子在民间长大,深知百姓疾苦。军需物资,都是民脂民膏。百姓们节衣缩食,支持朝廷打仗。那些钱财,是用来让战士们保家卫国的。贪污军饷,于心何忍?若不是方才姨娘劝阻,儿子恨不得立即将他从边关调回来处置。他配领兵么?”小五说着,红了眼眶。
乌兰看着儿子。
真诚、直爽、慈悲,是儿子的优点。
于君王而言,于这纷纷乱世而言,似又是欠缺之处。
但,阿九临终前,将江山托与他。
他们母子,当竭尽全力,守好这片基业。
乌兰这几天经常在梦里看见阿九。
他站在昭阳殿的回廊上,冷风盈袖。
自从他去世之后,乌兰再也没有踏入昭阳殿了。连路过都不曾。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军营。
贾升笑着迎接、安置了朝廷新派来的调动军需的仓官。
回到自己的营帐内,面色方沉下来。
这时,一个亲信走进来:“大人,临安有飞鸽传书。”
听到“临安”二字,贾升连忙接过书函,看完,扶案恨道:“果然是她!”
亲信道:“大人,当真是方夫人告了御状?”
“是。已经查明白了。边关的信,就是发到了方府。且那姓白的,当日便进宫面圣去了。”
“大人,她为什么如此针对您?是不是您前番让赖三把她的义女绑去匪窝的事,被她识破了?”
贾升摇头:“看动静,不像。”
亲信又问道:“大人,您打算怎么办?”
“官家派了新的仓官来调动军需,这是摆明在敲打老夫了。老夫少不得要收敛收敛。吩咐下去,最近莫要再动军饷了。”贾升说完,在帐中踱了几步,道:“这口气,老夫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告诉赖三——”
他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吩咐了亲信一番。
亲信领命去了。
贾升冷冷地笑了。
那姓白的,本是方砚山的寡妇,却守不住节,梅开二度,再醮。据说找了个小白脸,还生了个女儿。
她让他不好过。
他也要让她不好过。
临安,东市。
人声鼎沸。
摩肩擦踵。
小贩叫卖着人间烟火。
蒸糕饼的笼屉,散发着香气。
炸肉丸的锅,油霹雳作响。
角落的摊子上,各色糖人,栩栩如生。
那木罕抱着念北,走在集市上。
他穿着汉人的衣裳,说着流利的汉话。在临安生活久了,没有人看得出来,他是西狼人。
“爹爹,我要糖人!”念北娇声道。
“好。”
那木罕答应着女儿,来到摊前,将她放下,从怀里取银钱来,递给小贩。小贩将糖人递过来。
须臾的工夫,身旁好像有人撞了自己。
低头一看,念北不见了。不远处传来念北的哭喊声。
那木罕连忙丢下糖人,去追。
念北疾呼“爹爹!爹爹!”
抱她的人欲捂她的嘴。
机灵的念北狠狠朝那人的手咬过去。
那木罕跑得飞快,撵上了,与那人打斗起来。
那人吹了声口哨,巷陌中十来个汉子钻了出来。
那木罕见势不对,无心恋战,一把抢过念北,跃上屋顶,跑了。
好不容易脱了险,待回到府中,念北忽然说:“爹爹,牙牙没了。”
那木罕伸手一摸。
果真。
念北脖子上那枚狼牙坠子没了。
想来是方才跑得太急,不慎掉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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