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侍卫们撑起明黄的大伞,护着官家、乔太后和方贵妃往不远处的值房避雨时,皇陵内的树木晃动着,发出诡异的声响。
成群的刺客,从树林里、地宫下猛地钻出来,皆蒙面,穿着一身黑衣。
他们是飞雪门的人,子夜就埋伏好了,静静等待着时机。听见帮主发的暗号,便齐刷刷地出动了。
方灵山大骇。她本能捂住腹,后退着。
官家出宫祭祖,随行侍卫不多,加上皇陵中戍守的官兵,也不过才千余人。这些黑衣人,出手凌厉迅猛。侍卫能不能挡得住?
厮打之声,不绝于耳。
乔太后到底是历经风雨杀戮之人,此刻分外镇定。她握住阿九的手。半刻钟前,他们还针锋相对。面对外敌时,母子之间的龃龉都靠后了。暴雨冲刷掉她脸上的脂粉,露出沧桑的沟壑来。
她厉声道:“九郎,刺客因何能埋伏在皇陵,必有人通敌!今日随行的官员,一个也莫要放过,全部拿下!火速调京中守备军来!”
南迁之后,皇室寥落。乔太后力主削弱王公贵族的势力,凡有爵位者,俱不能领兵。亲王、嗣王、郡王、开国公、开国郡公等人,只予富贵,不予权柄。想要造反,绝无可能。她又将朝堂上的文武大臣都思量了一遍,实在想不到何人有如此大的胆子。
雨中的阿九,没有惊诧,没有慌张。他看着皇陵入口的方向,轻声道:“乔阿娘,该来的,总会来。无有今日,也有明日。”
乔太后顺着他的眼神,往外看——
里头的动静闹起来后,把守在皇陵外沿的侍卫,闻声过来相帮。入口处,趁乱涌进一拨人,穿着和里头埋伏的刺客一样的黑衣,为首的那个,身材修长,戴着半张面具,手持砍刀,一身煞气。
半盏茶的工夫,门口的侍卫一个个倒下,那戴面具的男子,一言不发,沉默地、凶猛地逼近。
乔太后的嘴角抽搐着,她已经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那个孽障,没有死。
十一年了。他回来了。
他露出的一只眼睛,带着深深的仇恨,看向她。
乔太后的心颤了颤。她不怕。她不能怕。她如今是太后,怕一个无爵无名的毛贼做甚!早在刘恪消失后,她就已经命人在皇室玉碟上除去他的名字了!
她宛如十一年前那样,斥责他:“老七,你出息了,居然在皇陵动手,不惜惊动你父皇、皇兄和列祖列宗的圣灵。你以为你带着这帮乌合之众,就能奈何得了哀家母子吗?”
刘恪讥讽地笑笑:“乔香儿,你还在乎父皇的在天之灵吗?你血洗洛阳皇宫、屠戮皇室子弟、暗杀本王的时候,怎么没有想想父皇的在天之灵?”
“放肆!哀家母仪天下,心怀慈悲,怎么会暗杀你?分明是你,见九郎即位,怀恨在心,心生不轨。殊不知,谁人为帝,乃是天命。人生皆注定,天命不可违。你为人臣不忠,为人子不孝,枉为刘家子孙,万死难赎!”
鲜红的血,混着地上的雨水,淌成凄怨的浅溪。
“为人臣不忠,为人子不孝?”刘恪仰头大笑起来,“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乔香儿,你和刘怀,从未给本王活路,要本王如何孝,如何忠?”
从未给本王活路。
这句话拂过阿九的心头。
阿九同刘恪一样如刀削般的脸庞上,有疾风扫过的阴霾。
他与刘恪之间,隔着侍卫和刺客的厮杀。
他终于开口了。
“七皇兄,朕对父皇起誓,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这几天,朕知道你回来了,一直等着你露面,等你进宫,可你没有来。你今日在皇陵动手,置兄弟伦常何在?朕早起离宫的时候,还在想,也许,皇城司的奏报是错的。朕不愿相信你会这样做。你为自己想过退路吗?为朕想过退路吗?”
皇城司的奏报?
难道阿九早已知道他的行动?
刘恪看着阿九,摇头道:“我已经不相信你,不相信乔香儿了。”
阿九背过身去,闭上眼。
殷鹤带着人马,应是快要到了。
一旦动用兵符,这场叛变便压不住了,朝堂上的人,都将知晓。
他和刘恪,都无退路可言。
皇陵内,侍卫渐渐不敌。
刘恪的刀,直逼乔香儿。他在心底酝酿了千万次,手刃这个蛇蝎心肠的妖妇。
乔香儿自知刘恪不会放过她。她已经顾不上在阿九面前展现她的慈爱了。
保命要紧。
林嬷嬷掩护着她,往地宫跑去。
地宫里,有石门。阿九曾允诺乔太后,享与昭烈太后同样的尊荣,将来同先帝同葬。乔太后还未崩逝,是而,先帝的地宫没有合上。石门的机关,乔太后是知道的。她只要躲进去,任谁也无法撞开石门。
刘恪追赶到地宫口。
乔太后一把将林嬷嬷推向前,挨了刘恪的刀。
她一闪身,钻进地宫。
石门“砰”地合上。
皇家陵寝的地宫,由能工巧匠建造,刘恪深知,石门无法撞开。
他忽然听到,有整齐的脚步声依稀在靠近。
他意识到危机。
他不能再在地宫无谓盘桓,要在刘怀的援兵赶到之前,尽快杀了刘怀!
刘怀若死。那些臣子,都将倒戈。那么,今日皇陵的行动,就不是谋逆,而是拨乱反正。他才是合乎礼法的皇位承继者。天象司的汪靳会用卦象来佐证他是天命所归之人。
至于妖妇,便让她死在地宫吧。他登上帝位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封住地宫。
皇陵中仅剩的侍卫,死死护着阿九和方灵山。
方灵山惶恐不已。她眼睁睁看着刺客将离她三寸之距的侍卫砍倒在地下,尖叫一声。
刘恪手中的刀,挥向阿九。
肃穆的皇陵中,此时,满满的,全是飞雪门的人。
阿九没有还手之力。援军只差片刻,就要到了。他的心,如鼓点,重重地敲着。
古圣先贤,列祖列宗在上,我刘怀自登基以来,上行天道,下顺民意,夙夜忧叹,唯恐有不慎则失民之意,悖天法之道。南迁乃不得已之举,虽身在临安,心无时不思中兴。十一年来,百姓富庶,国库充盈。我刘怀未做愧对先祖、有负黎庶之事,不该命绝今日!
暴雨中,有个熟悉的身影飞身而来。
阿九看着那个女子,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英武、轻盈。
乌兰的衣衫都湿透了。
她挡在阿九身前,她想用手握住刘恪的刀,然而,那刀的力道已发出,迅猛之至,她没能握住。刀刺穿她的皮肉。
刘恪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怒喝道:“那帮废物是怎么看住你的!”
乌兰的血,涓涓流出。她狡黠地笑笑:“我总有办法的。我最聪明了。”
阿九抱着她,惊慌而心碎。
“是,你总有办法的,你最聪明了……你会梨花雨的幻戏,你会照顾慎儿,你还会给马接生。”
门外,殷鹤带的人马,已经冲了进来。
刘恪仿佛听到了丧钟敲响的声音。
他拼尽力气,最后一搏,欲扑向阿九。
乌兰死死地拽住他:“七哥,你要给自己留后路。”
他的刀,还留在她的胸前。
她浑身都是血。
朝阳花支离破碎。
她是为了保护阿九,还是为了给他留后路?
刘恪摇摇头。他骗自己、骗她,输了,还能回去吃粟谷饭,封她做二帮主,难道她还当真吗?后路?他已经没有后路了。他的后路,只有死。
十丈开外,殷鹤手中的箭,射向刘恪。
刘恪中了一箭,倒地不起。
大雨如注。风狂势急。
乌兰看向阿九,道:“你别杀七哥……七哥是可怜人。”
阿九眼里,花开了又谢,雾散了又聚,风来了又走。
他吩咐殷鹤:“留活口,带回宫中,命太医救治。”
刘恪被抬走前,挣扎着,似有话说。
阿九靠近,听到他说了一句话。阿九瞥了一眼方灵山,不动声色地低下头。
飞雪门的人逐一被擒住。天象官汪靳、昨夜戍守皇陵的侍卫官亦因有通敌之嫌,被擒住。
阿九抱起乌兰,上了马车。
马车疾速往宫中驶去。
阿九看着乌兰越来越苍白的面色,心悬在了高处。
他是个无情的帝王,也是个有情的凡人。
生死之处,她给了他意外,给了他守护。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他与她有过床榻上的欢爱。如今,也有了共度风雨的恩义。她没有家世,没有心机,只有他。她被逼出宫,被买凶刺杀,她危机重重,还想着救他。她热烈如骄阳,清澈如溪水。
孑孑空庭树,处处是天涯。
他附在她耳边道:“昭阳,你要好起来。朕封你做皇后,给你建一座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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