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朝停七日。
京中各官员不必点卯,在家歇息。
然,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官家册封一个极卑贱的女伶为婕妤的消息,还是从后宫传到了京中各个官员府邸。
这似乎成了官家不思中兴祖业、沉溺女色的铁证。
言官们摇头叹息,准备着写折子,上谏。
一些善于迎合媚上的官员,则悄悄打探着这位孟婕妤的底细,思忖着如何巴结,好让她在官家那里吹一吹枕边风,以便于自己仕途升迁。
敕造将军府。
方砚山正挽着袖子,与夫人白若梨一同做枣糕。
一年当中,他大半时间在外戍边,为数不多的在家中的日子,他喜欢同妻子一起做些琐碎的家事。糕饼胖乎乎的,枣子红艳艳的,枣糕是他们的家乡黑水镇过年必做的吃食。这种难得的温情时光让他觉得快乐。
“若梨,上回,张副将同我说,岭南有个女医人,医术颇高明,能让年过半百的妇人有孕。过几日,请她来帮咱们看看吧?”方砚山道。
成亲十一年,他们膝下寂寥,无有一子半女。
锅里水开了,白若梨将捏好的枣糕逐一贴在锅边,热腾腾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脸。
“子息之事,是缘分,强求不得。”她道。
方砚山沉默一会儿,道:“他又纳新人了。”
枣糕沿着锅边贴好,白若梨用帕子擦了擦手。
小厨房内,静谧极了。
方砚山低头,道:“你还是放不下吧。”
白若梨走到他身边,将面孔贴在他胸膛上,道:“放不下的,只有你,砚山。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不提他了,好吗?”
方砚山笑笑:“我本不愿灵山入宫为妃,当年,是她鬼迷心窍,执意要嫁他。我既是他的臣子,又与他是姻亲,这样的关系,怎能断得干脆?”
枣糕渐渐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方砚山抱着她,道:“若梨,我有时候想,如果天命元年,你同意做他的皇后,是不是会比现在过得好?起码,不必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怕我死在战场,回不来了。黑水镇有句歌谣,你还记得吗?嫁夫莫嫁行伍人,无定河边思断魂。那一次,在黄河边,我……”
白若梨伸出手指,贴在他的唇上:“砚山,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方砚山握紧她的手,两人相拥。
枣糕熟了。
白若梨拣了两个出来,方砚山一个,她一个。夫妻二人,各自咬了一嘴的清甜。
方砚山有个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黄河一役,他奋勇作战,鞑子的一把长枪从他的胯下擦过,军医说,伤了根本,恐此生难有子息。这些年,他看了很多很多的大夫,药汤一碗一碗地喝下去,还是没什么用。
他对夫人有愧。
他知道她爱他,知道她心里只有他,更知道以她的品性绝不会背叛他。
可,身为男人的尊严、身为丈夫的尊严,让他忍不住去揣测,若梨,她可有后悔过?
“若梨,忽穆烈死了,西狼王族内战频频。待他们继续内耗半年,我想求官家允许我带兵出征。我一定要收复河山,振兴华夏。这是我毕生夙愿。如果我身首异乡,你答应我,改嫁官家。我了解他,他不会嫌弃你再醮的身份的……”方砚山沉重道。
白若梨眼中带泪,看着这个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男人,道:“砚山,你我同乡,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结发十一年,情深似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活着,我在家等你。你死了,我一根银针,随你去。”
皇宫中。
方灵山的假意晕倒,让阿九不得不来贤德宫探望。
他坐在榻边,嘱她好生歇息。
方灵山柔声道:“官家关心臣妾,臣妾感激涕零。皇后娘娘无论如何待臣妾,都是应该,臣妾丝毫不敢有怨。万望官家,莫要责怪皇后娘娘。”
阿九道:“你素来大度,朕知晓。皇后这回的确做得太过分了。”
方灵山道:“皇后娘娘恼臣妾,臣妾担着,恼昭阳妹妹,臣妾少不得要分辩几句。官家夙兴夜寐,为国事操劳,后宫姐妹,不拘谁,能让官家欢愉,便是臣妾等的福气。哪敢有妒恨之心呢?臣妾把昭阳妹妹当自家的亲妹子看待,心里只有疼爱。”
阿九拍了拍她的手:“灵山,放眼后宫,最懂事的,莫过于你。你是朕的贤内助啊。今年的元宵,便由你暂代中宫之职,同朕共登城楼,接受子民叩拜吧。皇后犯了错,让她在凤仪殿禁足一个月,好好儿反思。”
其实,他做出这个决定,还有一个重大原因。方砚山给阿里不哥运物资,促成忽穆烈被刺,立了大功。抬举方灵山,可暖朝中武将们的心。
方灵山喜出望外,挣扎着,要起身叩谢隆恩。
阿九扶着她,道:“你好生休养。朕等你赶快好起来。”
在皇宫正月的欢庆中,元宵节很快就到了。
阿九果真同方灵山一起,登上城门,向子民挥洒钱币,接受子民叩拜。
京中各命妇,往日去凤仪殿请安,皆改成了去贤德宫。
贤德宫成了后宫最热闹的所在。
方灵山意气风发,心情大好,进膳都比从前进得多。她对乌兰表现得十分宽容友爱,命人往琼华殿送了好些的首饰簪环,瓷器摆设。
晚间,太医请平安脉,诊完忙跪地道:“贵妃娘娘有喜了。”
殿内所有人闻言,齐刷刷地跪下来:“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方灵山愣了半晌。她入宫十一年,一直盼着这个消息,今夜终于等到了,却欢喜过度,以至不敢相信。
“银霜,你掐掐本宫,别是在做梦吧?”
银霜擦了擦眼泪,喜道:“娘娘,如何是梦?千真万确,您怀了龙脉了!奴婢这就去给官家报喜!”
“对,对,快去禀报官家。”方灵山将手贴在小腹边,心中有一根柔软的蔓,攀爬着。过去万千的苦闷,如今看来,都有指望了。
贤德宫的大喜,传入凤仪宫,却是惊天噩耗。
宋丹青将往日最喜爱的青玉砚台砸在地上。
听说,官家许她穿了凤袍。
听说,那些命妇暗地里已经把贤德宫当中宫了。
比这些更扎心的是,她居然有身孕了!若她来日诞下皇子,以方砚山的军功,宫中还有慎儿的落脚地,还有她的落脚地吗?
金雯见皇后娘娘如此,瑟瑟缩缩,不敢上前。
皇长子刘慎扑过来,拉着宋丹青的衣角,“哇”的一声哭出来:“母后,母后你怎么了?”
宋丹青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搂得很紧很紧:“慎儿,母后不能倒下,母后就算为了你,也要振作。绝不能让贱人得逞,绝不能……”
“皇后娘娘,您要做什么?”金雯小心道。
宋丹青用手摩挲着刘慎的脸:“慎儿,母后打算孤注一掷,为我们母子搏个来路。你要帮母后,知道吗?你是母后的儿子,母后最亲的人……”
刘慎看着她,似懂非懂道:“太傅说,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母后让儿臣做什么,儿臣便做什么。”
宋丹青招招手,示意金雯靠近。
她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事到如今,她只能用慎儿来走一步棋,套死方灵山。
她只能险中求胜。
官家绝不会让一个品行有亏的人,入主中宫。乔太后和朝中大臣,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戕害皇子的人,头戴凤冠。
金雯担忧道:“娘娘,咱们皇长子不会受伤吧?”
宋丹青道:“不会,做戏而已,本宫有分寸。”
金雯斟酌着,又出了不少主意。
主仆俩筹谋了半个时辰,每一个细节,都思定妥当。皇长子刘慎懵懂地看着她们。他年纪尚小,不懂是非,只知要听母后的话。
凤仪宫的烛火,舔舐着一寸寸的诡异。
因贵妃有喜,群臣皆上表,此乃天命十二年开年上上吉兆。
乔太后请了许多和尚道士,进宫诵经,还愿祈福。
阿九在升平楼办了家宴庆贺。
宴席上。
阿九与乔太后,坐在正上方。
方灵山坐在右首。为显与乌兰亲密,她特将乌兰的坐席安排在她的身边。
皇长子和几位皇室宗亲,坐在对面。
乌兰不喜这样的场合,她听着管弦之声,百无聊赖,东张西望。
皇长子喜吃甜食,乔太后特命御膳房做了澄沙包。
乌兰看见御膳房的小太监捧着食盒走到檐下的时候,一个小宫人同他撞了一下。小太监摔了一跤,食盒掉落。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起身,仔细瞧了瞧食盒,还好澄沙包没有洒出来。他重新捧起食盒,进得殿内,呈到皇长子桌上。
未几,一声稚嫩的惨叫,让升平楼的乐声戛然而止。
皇长子倒在地上。
众人围了上去,殿内一片混乱。
乌兰心内一动,纵身跃起,踩着桌案,落到檐下,追赶那小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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