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在草原上从没见过这样大的蛇。
她举起弯刀提防着,生恐那蛇扑过来咬她。
然,那斑斓大蟒只是恋恋不舍地盘旋在那对男女身边。
看穿着打扮,这女子必是缅国公主无疑了。那,这个男的是谁呢?
他们二人面目紫胀,七窍流血。
奇怪的是,男的,嘴角带笑,竟是心满意足的神情。女的,嘴巴是张开的,似乎想喊什么,却没有来得及喊出来。
乌兰上前,想伸手探一下他们的鼻息,看看他们是死是活,那大蛇护主似的,猛地圈住地上的男女,蛇尾一扫,将乌兰的手甩开。
蛇尾掠过一旁的桌椅。一只花瓶掉落在地,“砰”的一声,在黑夜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驿站里的人皆惊动了。
乌兰听到纷杂的脚步声传来,她想从窗口跳出去,房间的门已经被打开——
段义平、杨丞相,和缅国送亲队伍的侍卫官,全都进来了。
缅国侍卫官看着地上的一幕,高喊一声:“公主殿下!”
随之,扑了上去。
大蟒惶恐无措。它卷起两人的尸首,似乎想把他们带走,却力不从心。
缅国侍卫官嚎哭起来:“公主殿下,臣奉王上之命,送您来大理和亲,可您尚未进大理王宫,就遇难身亡,臣如何向王上交代啊……公主殿下……”
他抬起头,喝命手下的人:“抓住这个害死公主的妖女!”
乌兰一头雾水,她好比无意中路过一座着了火的房子,却不小心成了纵火犯。
“你胡说!我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这样了!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乌兰争辩道。
她这个时候反倒不能跑了。跑了就是做贼心虚。
她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跑?
“这个时候,王妃殿下不是应该在王宫安歇么?来河阳郡做甚?”
杨丞相面色铁青道。
王上自娶了这个西狼国女子,专宠于她。此前,不愿迎娶缅国公主,也是因为她。现在这个时候,她出现在缅国公主下榻的房内,而缅国公主突然横死。真是让人不怀疑她都难。
缅国侍卫官听了杨丞相的话,知道了乌兰的身份,面色愈发沉痛,向段义平道:“段王爷,我王诚心与大理国和亲结盟,妙丹公主是我王的掌上明珠,如今,人死在大理国的地界儿上,死在段王爷的王妃手中,段王爷有何话讲?”
乌兰怒道:“我说不是我,就不是我,我可以对长生天起誓。我好端端的,杀她做什么?于我,有甚好处?”
她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这话,杨丞相更加笃定是她所为。
缅国公主死了,无论从哪一面看,得益最大的就是乌兰。
杨丞相俯身向段义平道:“王上,咱们当务之急,是要向缅王解释清楚,公主之死,与大理国毫无关系。王妃所为,您与我都不知道。王妃或是受了她母国的怂恿,也未可知……”
段义平走向窗边,走向乌兰。
他伸出手臂,将乌兰揽在怀里:“本王相信,此事与王妃无关。”
尔后,他吩咐手下:“快马到河阳郡衙门,请仵作过来,验明公主死因。”
乌兰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她觉得自己不能哭,不能丢人,于是,囫囵地拿段义平的衣裳蹭。鼻涕眼泪都蹭到段义平身上。
“老段,你……谢谢你。”
这一刻,她对老段的感激是如此真实而具体。
被一个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多么好啊。
大蛇盘桓着,仍不肯离去。
缅国湿热,多蟒蛇。王宫中的蟒蛇台,便养着上百条巨蟒。故而,缅国侍卫官对大蛇并不畏惧,他驱逐着大蛇离去,并命人把男尸抬走扔掉。
段义平拦阻,道:“侍卫官认得这个男子?”
侍卫官眼神闪烁。
河阳郡衙门的仵作赶来了。段义平命侍卫官将大蛇缚住。仵作方敢上前。
仵作验过之后,道:“两人都是中毒而死。”
“什么毒?”段义平问道。
“戈壁青。草原特有的一种毒蜘蛛液制成。极为罕有。”
仵作在男尸的怀里,摸出了剩下的半包戈壁青粉末,和几张西狼通商的文书。
缅国侍卫官道:“我早就疑惑,苗伦是我王下令处死的罪人,如何有通天的本事,能一路过关口,追到大理国来,原来真的有人暗中相帮!”
乌兰死死盯着那西狼通商文书。
没错。
是真的。
这缅国男子怎么会有西狼的东西呢?
斑斓大蟒从缅国侍卫官的手中挣脱了,它发疯一样地扭动着身躯,想赶走围着男女尸首的所有人。它要护着这对男女的尸首。
它仿佛只求一死,和地上的它的主人一起死。
桌上、架上的灯台掉落在地。大蛇将带火的灯油甩到房中各处。
火燃起来。
段义平拉着乌兰,往外跑。
大蛇的身上也带着火,它发出悲哀绝望的“嘶嘶”声。侍卫们不敢再上前。
房间里很快火势迅猛起来。
缅国侍卫官不得已,与众人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等到驿站的人,七手八脚地将火彻底扑灭,已是半个时辰后。
斑斓大蟒、地上的男尸女尸,都已被烧焦。
缅国侍卫官跌足叹息。这下,更没法给缅王交代了。
原来,那死去的男子,叫苗伦,是缅国王宫里养蟒的小仆役。他与公主同龄,两人从小一起玩耍。斑斓大蟒,便是他们一起养大的。十几年了,斑斓大蟒日渐粗壮,通了些灵性,视他们二人为主。常常和他们一起玩耍。
苗伦和公主长大后,互生爱慕,情不自禁,暗中许下海誓山盟。可两人身份悬殊太大,缅王不允。缅王一面命公主来大理和亲,一面下令处死苗伦。苗伦跳下蟒蛇台,不知所终。
他带着斑斓大蟒,悄悄尾随和亲队伍,来到河阳郡。公主深知自己现时背负着两邦交好的大任,劝苗伦离去。苗伦恨公主变心,哄骗她与他喝一盏交杯酒,喝完,他便走。公主喝下,心腹绞痛,惊觉是毒,她想喊什么,已经来不及了。苗伦觉得,此生与公主生死与共,于愿已足。殉情,是他觉得最圆满的归宿。
只是,他是如何从缅国顺利过关口,逃到大理的呢?他的西狼通商文书从哪里来?他的戈壁青毒药又是从哪里来?
定有人暗中助他。
而那人,只怕是西狼国的人。
苗伦已死,真相已无法拷问。
乌兰今夜突然出现,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
缅国侍卫官郑重向段义平道:“请段王爷将凶手交给外臣。公主死在大理国,外臣必须给我王一个说法。”
杨丞相禀道:“王上,邦交大事,犹豫不得。您若不舍王妃,怕是大理国从此要与缅国交恶了。”
形势严峻,像火一样烤着段义平。
段义平沉思良久,道:“此事非同小可。缅国侍卫官可先随本王回王城。王妃毕竟是西狼国人,待本王向西狼去函之后,再做决定。侍卫官以为,如何?”
缅国侍卫官咄咄逼人:“若王妃跑了,当如何?”
“本王可将王妃软禁在寝宫。”段义平斟酌道。
他想保住乌兰,但眼下,他得先让一步。
缅国侍卫官点了头。
一大群人再也无心安歇,浩浩荡荡地赶回羊苴咩城。
这时候的乌兰,一点儿也不害怕。
无关紧要的人怀疑她,她不在乎。
只要她在意的人肯相信她,就好。
她不知道,几天后,一个晴天霹雳等着她。
西狼国来了人,手持大汗的书信,呈给段义平。
西狼闻听缅国公主噩耗,不胜惊诧惋惜。乌兰牵涉事中,非西狼所愿。为平息缅王的愤怒,西狼愿以乌兰的性命,抵缅国公主的性命。
信函的末尾,盖着大汗的国印。
段义平忽然替乌兰好难过。
这就是乌兰心心念念的草原。
这就是乌兰心心念念的阿布。
忽穆烈,不愧是当世枭雄啊。
段义平藏住信,不愿让乌兰看到。可乌兰还是从金妹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在西狼国,阿布不点头,谁敢让她死呢?
“阿布,我等你攻下大理,来接我回家。我是草原的姑娘,阿布的姑娘,永远都是。”
她在月牙泉边说的话,好像还在耳边。
现在,阿布却不要她了。
她蹲在地上,愣愣的。
段义平走进来,握紧她的手。他从来没见过乌兰这副模样。她不管哭,还是笑,都是生动的,热热闹闹的。但她不会像这样,一潭死水似的,静谧得可怕。
“你别怕。乌兰。即使所有人都舍了你,我也不会。你只需知道,不管你怎么样,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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