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局,通常而言便是一种公开的审判与剖析。
论迹亦论心,几个字说来简单,真正身心完好无损走出问心局的是少数。
一入问心局阵眼,便意味着将全部坦诚开来。
试问,谁的内心没有点见不得人的阴暗处?
赵鲤生平最无法面对的事情,就是她一穿越,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会被来调查的同事看见。
那些搜索记录,聊天记录,书架上的线稿,被当作证物带回灵能局,全部人一起研究琢磨。
天不怕地不怕的赵鲤,梦见以上场景都生生吓醒过好几回。
走在满目荆榛的前院,赵鲤的思维发散了一下。
对赵家,她印象很深。
接受自原主的记忆中,那个边关来的小姑娘对赵家的一切都抱有十分的好奇与期待。
米婆在五城兵马司揭破那桩换婴之事后,因证据实在确凿赵家想要装死也不能。
便遣了一个管事一个婆子一个车夫,带着一百两银子去边关辽城将‘赵鲤’接回。
从踏上归途的那一刻,原主‘赵鲤’心中充斥着的是质朴期待。
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可以不必嫁给瘸腿鳏夫。
踏进赵家门的那一刻,‘赵鲤’心中想着,哪怕京城的大官父母也爱打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吃上饱饭吃上肉。
可她的期望注定落空。
且不论这桩换婴之事本就是林娇娘故意为之。
最关键核心的一点——情感、善意均与利益挂钩。
‘赵鲤’的归来,意味着对赵瑶光多年的情感与资源投资打了水漂。
而‘赵鲤’并不太能带来足够大的利益。
因而冷眼与苛待成了常态。
赵鲤停下脚步,看着右边那株枯败的桂树。
这株老树早已枯败,恍惚间赵鲤看见一个束手束脚的小姑娘忐忑站在树下。
第一天来赵家的‘赵鲤’便吃了一记下马威,生生候在这树下等着林娇娘与赵瑶光母慈女善用了午膳。
初来京中的‘赵鲤’眼巴巴望着那个方向,金秋的桂花落在她的肩上。
这些旧物旧景触发的记忆,让现在的赵鲤脸色沉了下去。
她驻足的短短瞬间,被鹌鹑似跟随在后的张大人和邢捕头捕捉到。
两个大男人冷汗潺潺,手牵手默默远离了那株桂树。
“赵千户,树下可是有什……”张大人空出那只手比画了一个波浪,“那东西?”
赵鲤猛然回神,闻言淡淡答道:“只是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有点后悔。”
当时,她怎么没多给林娇娘这死婆娘两耳光呢?
林山寺大火时,就该叫郑连和魏世李庆削点毛刺签子,全扎林娇娘手指甲里去。
赵鲤扭了扭脖子,一边后悔一边朝着主厅堂去。
仅一年不到,赵家已经破败得不像样子,前院蔓草丛生。
最核心的厅堂平常用作会客宴请,眼下张贴着无数的白底纸符。
风拂过,纸符飒飒之声传入赵鲤的耳朵。
这一次近距离看,赵鲤见得这些纸符上以黑墨画着生僻怪异的符文。
赵鲤心念一动,默默记下同时,顺手在身侧廊柱上扯下两张,然后猛往旁边窜了一步。
理所应当的折一折揣进了自己怀里,留底以待以后研究。
她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张大人和邢捕头都没反应过来。
两人还道是什么怪异的仪式,路过时也有样学样伸手去扯。
不料,传来一声冷哼。
只听啪啪两声,张大人和邢捕头同时龇牙咧嘴缩回手。
两人的手背上,迅速浮起一道红肿,好似被竹杖敲打。
一个高大纸人由虚到实,纸人为男性,墨水画着大胡子,
穿着汉制殿卫的虎步中郎皮甲,手中抱着的却是一根竹杖。
方才正是它,像敲打小学生一般敲了张大人和邢捕头。
纸人作怒容,守护在厅堂前。
又惊又疼吓得兀自鬼喊鬼叫的张大人和邢捕头顿时噤声。
两人如脚底打滑,一闪身藏在了赵鲤背后。
在他两要抱她胳膊前,赵鲤没好气道:“没事。”
只是阵眼殿卫而已。
之前沈晏探查的青鸟,想来也是被这纸人殿卫击落。
至于这纸人为何打张大人和邢捕头,却不打赵鲤?
盖因赵鲤触发警觉闪得快,这纸人没打着。
高大的纸人脑袋几乎顶到檐椽,两条墨画的大刀眉竖起一脸怒容,手中竹杖倚在臂弯。
“看什么看?”赵鲤一点没有拿了别人东西的自觉,大声道,“还不让开?”
大抵是她太理直气壮,门前纸人殿卫人性化的一侧首,最终什么动作也无,侧步让开通往厅室的道路。
“早这样不就好了?”
赵鲤嚣张迈着二八步。
赵家厅室外部密密麻麻糊满白纸符,连横窗都封得密不透风。
但厅中却是灯火通明。
无数长短不一的白蜡燃烧,将密闭的室内照得恍如白昼。
屋中满是腐臭并着血腥味。
白烛簇拥的正中,赵鲤看见正前方悬挂一卷竹帘。
帘后隐约可见一人形,看身形是个极瘦的女人,侧坐在蒲草地垫上。
竹帘前,一张巨大圆桌居中。
围绕圆桌,放置数个半人高的黑酒瓮。
厅中弥散的臭味,就是从这些大瓮中传来。
许是赵鲤三人的脚步声,几口大瓮中隐约有些声响。
赵鲤环视一圈,大致一数共有六个大瓮。
在圆桌旁还摆着三张圆凳,想来是给赵鲤三人备下的。
正好凑够九个。
赵鲤不拿自己当外人,足尖一勾够到一张圆凳坐下。
见她如此坦然,张大人和邢捕头两人也有样学样。
三人坐定,上首竹帘后传出一阵咳嗽声:“赵家阿鲤,果然好胆色。”
帘后传来的声音沙哑得很。
提及赵鲤名字,赵鲤正对面黑色大瓮中有什么东西一动。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缓缓从瓮口探出。
嘴唇乌紫的男人直勾勾看着赵鲤,下颌长须杂乱。
见赵鲤大马金刀坐着,这男人似辨认了许久,忽而眸光一闪:“阿,阿鲤。”
男人像是老鳖一样被养在大瓮中,不知遭了什么手段。
稍一侧头,赵鲤就看见他颈部肌肉暴露的颈子。
看起来是被浑剥了皮,泡在瓮中的。
“救我。”
听得这一声情真意切呼救,赵鲤才微微色变。
瓮中的,是赵淮。
赵鲤那倒霉的便宜渣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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