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喉头一紧,排山倒海的压力迫来,逼得他生生倒退两步。
狼狈抬头,却见那位二皇兄护在女子身前,以一种保护姿态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你……你凭什么……”让我道歉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觉左脸剧痛,竟是生生挨了一记耳光。
他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殊,后者眉目微抬,语气一贯的波澜不惊,却能听出两分训斥之意:“她是你皇嫂,出言不敬,该罚。”
云岚捂着左脸狠瞪着他,某一个瞬间好像回到幼年,那时云震刚立太子,父皇偏宠小五,他便连同老四一起撺掇云震去找小五麻烦。彼时小五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只涎着口水满地的爬,他们故意支开看管他的奶娘,拿他最爱的奶瓶子溜狗一样溜他,小五爬得满头大汗,最后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那时候他只觉得心里爽快极了,不被父皇看重的怨气随着小五哭声一分分宣泄出来,云震大概也同他一样,戏谑又轻蔑地盯着这个出气筒,只有老四这伪君子害怕惊动父皇,一个劲儿地在那儿装好人劝他们要不算了。
结果并没有惊动父皇,而是把隔壁的云殊给闹过来了。
彼时他刚从皇陵里边出来,五岁的孩子,安静得可怕,他就那样静静站在御花园门口,看他们戏弄小五,漠然空洞的眼神仿佛非这人世所有。云震当时有些懵,就停了下来,云岚却觉得瘆得慌。这个二皇兄好像从皇陵里带了阴森森的气息出来,每次看见他都让人后颈发凉。老四慌忙冲上去解释,云震回过神破口大骂,又摆出太子爷不可一世的谱儿。
那位二皇兄就这么淡淡听着,等他们说够了,才抬起眼皮,毫无情绪地说了一句:“知错要改。”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三位皇子面面相觑,云岚记得那个时候云震发了好大火,老四也阴沉着脸不说话,不过不管情绪如何,他们到底是没再碰小五一根汗毛……
如今想来,十几年前的事恍如隔世,可直到今天挨了这一巴掌,他才又惊觉好像又回到那个时候,云殊作为兄长冷冷告诫,尽管互不顺眼,但兄弟之间也没有权位相争。
“王爷、王爷!”府兵家将一阵急呼,他对上属下们担忧的脸,深吸口气。
已经回不去了,他们不是孩子也不再是兄弟,皇位只有一个,要想得到必定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云岚收回心神,冷冷道:“宸王,今时不同往日,你也没必要在本王面前摆出兄长的谱,老大死了,老四也被你杀了,皇室里边就剩咱们两个有能力争那位置,大家就各凭本事吧!”
此言一落,几乎是明面上撕破脸皮。
大臣们浑身一抖缩起脑袋,崔晏和谢清泉对视一眼,都能在彼此眼中看到叹息。
自古以来,天家无情。
为争夺皇位都是血流成河,当今皇上子嗣单薄,总共不过五位皇子,竟也能斗到如此地步……
庄少卿快步出列,躬身对云岚道:“晋王殿下,您若不弃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他这一出来就是公然投效!
在场的大臣们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逼着他们表态!
皇子之争,站对也就罢了,一个不慎抄家灭族,谁想冒上这样的风险?
因此人群间一阵沉寂,那些老臣们脑袋埋得更低,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这时又有一人站出来,满面虬髯豪爽粗阔,却是那横河大营的黄总督,只听他抱拳冲云殊道:“末将愿誓死追随宸王,鞍前马后,万死莫辞!”
晚风呜咽地吹着,宸王府后院,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朝臣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忽然,崔晏站出来,冲着云岚拱手一礼。
崔晏身为相国,系文武百官之首,他这一举动让云岚脸上登时露出笑容,可这笑还没能持续多久,便见他转身冲着六部重臣朗声道:“诸位同僚、大人,亦或有本官的门生故旧在场,尔等皆是我大盛臣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当以大盛为先。本官有一句话,便在这里明说了——”
他看向谢清泉,后者向他微微点头。
随即二人撩开官袍,一同对着云殊跪了下去:“皇上病重,太后掌权,其携晋王监国五年,横征暴敛,割城让地,天怒人怨!如今叛乱四起,各地百姓民不聊生,我等为大盛朝计、为子孙万世计,求宸王登基,平定四海,还大盛一个玉宇澄清!”
字字铿锵,句句有声。
这两人一个是文武百官之首、一个是清流名臣的表率,一同跪拜,掷地有声,只是顷刻间,便有大臣陆续随他们跪下。
“求宸王登基、平定四海!”
“求宸王登基……”
断断续续的声音此起彼伏,后院间,原先站着的人俄而跪倒大片。
晋王几乎呆傻了,好半响才指着他们道:“你……你们……”
“崔相国、谢阁老,你们不是说相信本王的吗?你们不是来随本王抓叛逆的吗?为什么突然倒戈,啊?!!”
他厉声质问,赤红着双眼几乎要发疯。
崔晏抬头,毫无畏惧地直视他道:“晋王爷,老臣与谢阁老并非不相信你,只是在来此之前,我等已经商量好,如若宸王未藏叛逆,我等便率文武百官请他登位。”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打得云岚脑子嗡嗡响。
他原以为崔晏他们肯随他来,就是信了云殊同叛军勾结,哪知、哪知——
这些老臣竟还藏了这样一手?!
魏青棠也震住了,她完全想不到文武百官会拥他登基,但其实也是可以预料的,如今朝局动荡,大盛危在旦夕,这些忠良肱骨自然要择明君而侍,唯一符合条件的也只有云殊,可……
眸光轻转,落到那道清瘦身影时充满了担忧。
她知道他不想当皇帝,很早以前,云殊就明明白白告诉过她无意于此。
可即便如此,她亦清楚,如果大盛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这位宸王殿下还是会站出来,一肩挑起所有风雨。
女子咬紧嘴唇,一霎不霎地望着他,忽然——
“不行!!!”已经犹若癫狂的晋王站出来,直勾勾盯着云殊,“他弑杀良妃、手刃亲弟,你们凭什么选他,凭什么选他?!!”
场中一寂,本就深幽的夜色愈发寒凉。
谢清泉出列,神色凝重:“晋王殿下,当日之事老臣们皆在场中,亲眼看见良妃娘娘自己撞的宸王刀口,是误杀。至于云王爷,他陷害谢家后人、逼死宸王妃、罢黜流放霍大人,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是他咎由自取,实怪不得宸王殿下狠下杀手!”
云岚呆愣愣望着他,目光移动,只见崔晏等人脸上一片庄严之色,显然是认同谢清泉所言。
一股子寒意从心头涌上,混杂着愤怒、不甘、羞恼以及被戏弄的耻辱感,他桀桀大笑起来,指点众位大臣道:“好、好,谢清泉、崔晏,你们是铁了心要保他是吧?好——”一声尖笑,他双目瞪如铜铃,指着云殊厉声道,“就算不提他弑母杀弟,那双生子呢?大盛祖传规矩,双生不祥,必去一留一,他现在两个儿子都在京城,你们决定杀哪一个,啊?!”
这一声出,大臣们都变了脸色。
弑母杀弟毕竟可以辩解,但双生子这点,却是太宗流传下来的祖训,不容辩驳!
谢清泉嘴巴阖动两下,没能说出声,崔晏满目忧色地去望宸王……
月色下,男人修眉淡目,清峻如仙的脸庞上看不出一分表情。
许是夜色太凉,他右手凑到嘴唇边低低咳了两声,身畔女子急急想要上来,被他摇头制止。
随后抬眸,那双淡冷无波的眸子比黑夜还要深。
“动他们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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