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幸幸觉得自己可能烧糊涂了,居然梦到自己躺在摇晃的船只上,时不时有冰凉的浪水溅起,打湿她手臂。
而旁边,是陆则言。
可能还有其他人,但她视线不及。
她视线像是定焦在陆则言身上的镜头,有晃动的灯光,连同着陆则言也在晃。
他头发短了好多,露出饱满的额头。也瘦了好多,侧脸轮廓更凌厉。
他脸上有水珠,顺着额头,脸颊,到下巴,然后滴落。
优越的骨相完全体现。
他的手如玉雕,握着伞柄,挡住了天空。
高幸幸视线顺着他另一只手臂下移,看见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她手指动了动,被陆则言下意识握得更紧。
晃动停止,高幸幸抬眸撞上陆则言饱含深情的眼,她苍白的唇动了动,声音如细蚊:“陆则言,你来接我吗?”
她手抽动了一下,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可力气却比春风中摇动的树叶还弱。
但是陆则言感觉到了。
他眉头蹙紧,握着她的手都在颤。
陆则言哑声应她:“幸幸,我来了。”
高幸幸抿着唇摇头:“可是我不想跟你走,是你先失约的。”
陆则言眼睫颤抖,雨水就顺着滴落下来。
他有种心血瞬间干枯的疼,“对不起”三个字被噎在喉咙,像是刺。
高幸幸声音更小了。
陆则言听不清,他埋身凑过去。
高幸幸和他告别:“陆则言,我就先不原谅你了,这次,罚你等我。”
你很好。
也很不好。
所以这次,罚你等我五十年。
我再跟你走。
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记得来接我。
陆则言只觉得浑身都凉,他看见高幸幸一点血色也无的脸,沉声:“快点!再快点!”
救援队的人抬着担架继续路程。
******
天微微亮。
雨停了。
太阳被山头遮挡,却可以看见散出来的光。
终于到了安全地带,陈献和救护车早就等在路边。
救护车行驶在路上,时不时能看见不断前往救援的军用车和物资车。
车内寂静无比,陈献感觉连气都不敢喘,他视线停留在陆则言满是淤泥的军用长靴上。
在回国前,他眼里的陆先生,绅士,矜贵,从容,冷静,淡漠一切。
可是原来不是的。
陆先生在上飞机前,眼里是令人可怖的暴戾,吓得他想当场辞掉这份工作,但又不敢开口。
在飞机飞行一半行程后,陆先生眸色温和下来,问他,道歉的话送玫瑰花会不会不妥当?
他当时睡懵了,揉着眼睛问了句:“陆先生,您要道歉吗?”
可是你上飞机之前不是还生气吗?
为什么又要道歉?
跟谁道歉?
那时,陈献在他眼里又看到了类似担忧和愧疚一样的情绪。
显得...卑...微。
或许是觉得这两字与他实在不符,陈献找了另一个词代替。
悲悯。
后来到了玉和机场,他又变得急躁不安。
最后接了电话又赶到这里,还找来国际救援队,并且不顾阻拦跟着一起上了山。
陈献听说了,山上很危险。
他不懂,陆先生这样身份的人为什么要去山上救灾。
不过幸好,没让他去,不然他肯定会当场辞职的。
等了一夜,才等到陆先生出来。
陆先生身高比旁边的救援队队员高出半个头,又穿了一身连体的蓝色救援服,格外显眼。
他的手抓着担架上一个女孩儿。
陈献这才明白,他上山是为这个女孩儿,要道歉的对象也是这个女孩儿......
所有的情绪,都是因为这个女孩儿。
陈献思绪拉回,慢吞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挪动身子偏头去看陆则言。
他从上车后就一直这个姿势,坐在固定担架旁边,盯着担架上的女孩儿。
仿若石雕。
顺着他的视线,陈献看见女孩儿惨白的脸。
虽然很狼狈,但看得出,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
陈献视线再次回到陆则言身上,心想这样一动不动,不会抽筋吗?
想着医院还有一段路程,他鼓起勇气打算好心提醒陆则言一句,还未开口,陆则言动了一下。
陈献看着他牵起女孩儿的手,抬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这个吻很轻,唇微微贴着她的手背。
大概持续了十来秒的时间。
如同对待世间最脆弱、最珍贵的宝藏。
然后他双手包裹住她的手,放在额头上。
他眼睛缓缓合上,像是祈祷。
他眼角有泪水滑落,砸下去,一下就无影无踪。
陈献的心,在此刻,被莫名未知的东西震撼。
******
高幸幸感觉眼皮异常沉重,浑身有莫名的酸痛感。
有痛感,说明还活着。
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
白炽灯。
还有医院特有的气味。
高幸幸缓缓沉了口气,在心里感谢祖宗保佑。
她眨了眨眼睛,思绪清朗了一些,再次在心里感谢伟大的武警,伟大的祖国。
微微一侧头,高幸幸看见一个年轻男孩儿正定定的盯着她。
男孩儿二十岁上下,穿着短袖白T,淡色牛仔裤。他娃娃脸,胳膊上却有很明显的肌肉。
男孩儿的眼神,像鉴宝节目里的专家,想要看清面前物件的每一丝纹理。
而她,就是那个需要被鉴别的物件。
高幸幸蹙眉:“你是谁呀?”
她声音哑哑的,只好咳嗽一下清清嗓子。
陈献反应过来,走上前:“您好,我是陈献。”
陈献上前,至床边,拿起体温枪往她头上按了一下,然后看了一下,拿出手机开始记录:“您高烧已经退了,身体很虚弱,暂时还不能吃东西,这袋营养液输完三个小时后,我会给你准备一些......”
“等等。”高幸幸打断,疑问到,“你是医生吗?”
可是哪有这么年轻的医生?
而且,这穿着就不像医生。
陈献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我的职业是护工。”
“护工?”高幸幸防备的盯着他,然后想坐起身。
陈献立马上前帮忙。
高幸幸慢吞吞在他的帮助下坐起身:“谢谢啊,你工资怎么算啊?”
“......五百美元,一天。”
高幸幸本来还想叫他帮忙倒杯水,手向水杯方向伸了一半,僵硬在半空中。
眼神砸过去,声音又哑又粗:“多、多少一天?”
“五、五百美元啊。”
“!!!”这不是坑人吗?把自己当傻子吗?高幸幸沉了口气,“不好意思,我不需要。”
“啊?”
高幸幸垂着头,赶人:“你出去吧。”
“小姐,我......”
高幸幸指着门:“我不需要,你出去!”
陈献垂头丧气往门口走,走到一半转过身,特别为难:“不行啊。”
高幸幸咽了一口口水,心想,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陈献又往病床这边走了两步:“陆先生让我寸步不离的照顾你!”
陆先生???
陆先生!!!
陆则言???
高幸幸脑袋突然一阵强烈的震荡,让她心率都乱了。
她嘴巴张张合合,看了陈献好一会儿,都不敢开口问。
“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
高幸幸这才开口:“他,死了吗?”
陈献张大双目愣了两秒,随即头揺得跟拨浪鼓似的。
没死???
没死!!!
高幸幸激动得晃动了手上的针头,疼得“嘶”了一声。
陈献立马上前查看,被高幸幸抓住T恤:“那混蛋在哪儿?”
陈献愣住,他没想到这位小姐居然...如此...霸气。
毕竟他见过陆先生对仲瑞芝那样优雅的女性不咸不淡,加上她昏迷时那种脆弱的状态。
他一直觉得这位小姐应该是Angel一样的温柔女孩儿。
但她现在眼里在冒火。
Angel头顶微白色光圈,眼里可不会冒火!
高幸幸蹙着眉,沙哑的声线拔高:“陆则言那王八蛋在哪儿?”
陈献回过神,结结巴巴:“陆、陆先生去五楼做头部扫描了。”
“头部扫描?”
“对,他颅内不是有血块吗?这长途跋涉,还是检查检查得好。”
头部扫描?
颅内血块?
对啊,他被枪击中了头部。
高幸幸掀开被子:“我要去找他!”
陈献本来想劝,只见高幸幸利落把手背上的针头拔了,蹬着拖鞋就走。
陈献当场愣住。
这位小姐,躺在床上时,真是脆弱的如同瓷娃娃。
这眼睛一睁开,苍白病态的脸色也掩不住眼里的明媚慧黠。
而且性格还如此...如此急躁。
陈献连话都不敢说,跟在高幸幸屁股后面,心想,这样性格的女孩儿和陆先生真的相配吗?
高幸幸毕竟身子弱,没走多远眼前就一阵发黑,幸好陈献扶住了她。
五楼。
这里没什么人,高幸幸和陈献坐在检查室外面等。
高幸幸手指搅着身上的病服,视线一直在检查室关闭的大门上:“你是说他因为颅内血块造成记忆错乱,然后现在才想起我?”
“应该是这样的。”
“那他颅内血块现在是什么情况?很严重吗?”
“我们回国前的检查,都是慢慢消散的状态,现在,要等最新的结果。”
“消散就是好的状况吗?”
“是,如果无法自主消散,就需要手术干预。”
高幸幸眨了眨眼睛:“手术危险吗?”
“小姐,这个我也说不清,要问医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幸幸心跳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她回头盯着陈献,面色为难:“他现在......”
“什么?”
高幸幸欲言又止,摆了摆手又回头盯着检查室的大门。
头部中枪,能活着已经是大幸,已经是奇迹,就别管他现在丑不丑了。
高幸幸心里劝慰自己不要贪心。
不知道等了多久,检查室的门才拉开。
高幸幸快步上去,走到一半,又停下。
她心里瞬间好害怕。
失而复得,原来并不会高兴,而是害怕。
她好怕,她怕还没抱住他,就从梦中醒来,然后所有人都跟她说,他死了,陆则言死了。
周围像被按了静音键,高幸幸什么都听不到。
她看见从检查室走出来的,有医生,有护士。
还有,陆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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