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儿胡同对面就是亮儿胡同,中间隔着小河,那条像死者一般年华的姑娘们与七大姑八大姨们常去洗衣服的小河。
赵传家就在亮儿胡同,朱怀古来到他家前敲门时,他正想出门去:
“你是?”
朱怀古自我介绍并表明来意之后,赵传愣了好半天。
惊魂未定之际,好在还记得赶紧把朱怀古这位大理寺卿池大人身边的贴身侍从请进屋里。
沏上茶水,请朱怀古在堂屋上坐下,他既谦卑又害怕地站在一旁:
“不知朱侍从这会儿来寻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朱怀古示意赵传也坐:“我来就是想问一问你,在宋怀娇被杀的隔日,你都做了些什么?”
赵传惊住。
朱怀古见状问得更确切些:“也就是七月十八日这一日,七月十七日宋怀娇上晌被杀,隔日原本该是你们定下亲事的大喜日子,然横祸突降,宋怀娇被杀,隔日余你一人,你都做了些什么?”
赵传看了眼问他话后便不再说话,只盯着他看的朱怀古,最后眼眸垂下,声音蔫蔫中透着无尽的伤悲:
“朱侍从,我……”
朱怀古听着不是滋味,可她还是打断了他,先行提醒道:
“你想好再回答,你要知道宋怀娇被杀一案还没有告破,又从顺天府衙移交到大理寺,其中牵扯了许多人,这些人里有贫有富、有平民有贵人,你所说的话、所做的事皆关乎着某一个人或某些人的命运。”
赵传本就对大理寺卿身边的侍从突然上门,而心生不解与畏惧,这会儿被她再这么一强调,他脸色愈发煞白:
“茶、茶茶凉了,我再去给朱侍从添上热茶!”
说完他转身就跑出了堂屋,却忘了端走桌上那个据说他要添上热茶的杯子。
也不是她想吓他,她只是不希望他撒谎,因为人每一次撒谎,都必须用更多的谎来圆,圆到最后伤得最深的人,其实是他自已。
赵传再出现在堂屋的时候,是在一刻多钟后。
他手里紧攥着什么,像是稀世珍宝,又似是不想再看一眼的痛苦回忆:
“朱侍从,这是我给阿娇买的礼物……那原本是想等七月十八日,我和她定下亲事后,我想亲手为她戴上的礼物……”
他把右手递到她跟前,摊开手心,便见一支乌木簪子,簪子样式与做工皆十分普通,是一支并不值钱的乌木并蒂莲簪子。
簪子放在赵传手心里,他将它反反复复地看着,看着看着便落了泪,微带哽咽:
“隔日,我就拿着它,站在小河边,就站在阿娇死时躺的地方整整一日……那个时候,我也想跟着躺下,试试看还能不能感受到阿娇的温度……”
然他父亲不让,他母亲哭喊得嘶心裂肺,让他不要这样,让他忘了阿娇,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他真的好好活了下来,时到今日八月尾了,他仍好好地活着,多活了一个多月。
可在这一个多月里,他没有忘记阿娇,反而思念越积越深,深到一辈子也无法忘怀:
“今日父亲母亲到我外祖家去了,我外祖父因为担心我夜里睡不着,起夜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却没有勇气去看望他老人家,我怕……怕看到他用慈祥的眼神儿看着我,告诉我,没事儿,都过去了,他会再为我选一门更好的亲事定下,会有更好的姑娘成为我的未婚妻……”
他泪落下,摇着头:
“我不想要,除了阿娇,我谁也不想要……”
朱怀古向他伸手,手心向上,问他:
“能让我看看它么?”
赵传点头,泪滴落在簪子上,像是被烙上印记,放到她手里,她都觉得烫手。
朱怀古仔细看起簪子,并蒂莲开,惟妙惟肖,刻得很是翊翊如生,这样精致好看的簪子上却刻着三个极是不符簪子唯美模样的字。
字很小,歪歪扭扭,显然并非卖簪子的商家一家所出。
意识到朱怀古眼眸落在那三个字上一瞬不瞬,赵传默默抹干了眼里的泪,解释道:
“那字是我亲手刻上的,我识的字不多,写得也不好看,可我就是想亲手刻上‘宋怀娇’阿娇的名儿……”
朱怀古能理解,爱到深处,即便是生死,也无法阻隔。
这样的爱她从未有过,并世会成为太子妃会嫁给太子,也不过是顺着父兄的安排,既不是因情亦非有爱。
故赵传对宋怀娇的情,她能感受到,也能理解,但真正的感受与理解,却是不能。
她看完,郑重地递还给他,轻声道:
“不为你自已,不为别人,仅是为了宋怀娇,你也该坚强起来,连同她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离开赵传家时,已是日暮酉时二刻,朱怀古走在昏暗的胡同里。
她走得很慢,且越走越慢。
赵传家一行收获不大,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赵传心悦于宋怀娇,至少以今夜他的表现来看,他的感情很真挚炽烈,能让堂堂七尺男儿哭成那样,要说演也是能演的,可她看不出半丝假意。
而怪就怪在这里。
今日上晌刚开始查的时候,殷朗在旁杵着跟着,她便一路打听关于宋怀娇被杀一案在市井中小老百姓的看法,特别是住在漂儿胡同与亮儿胡同附近的百姓。
她听到许多看法,其中有褒有贬,有怒气冲天,有可惜怜悯,更有酸酸地说早料到赵传和宋怀娇的好事并不会长久。
说赵传与宋怀娇不会长久这话的大婶,她特意死缠着问了又问,可大婶见她眼生,唯恐生事,并不愿多说。
后被她软言相磨,大概是看到了她的诚意,心中也有几分奇怪她为何这般感兴趣,便问她是否是官府中人?
那会儿她默了默,想着池千望是官,她是他身边的侍从,不算是官,可他确实开了金口让她查案,即是堂堂正三品大员大理寺卿授权,那她应当也算沾了点儿官府中人的边。
于是那会儿她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大婶见状,一改态度,但也没想多说,实有几分被她缠得无法,最后不得不开口的无奈。
她想着,其中必有几分她点了头承认是官府中人的原因。
因为先前被她缠着问,大婶脸色已是微变,已然有几分她再不走缠着问,便要丢她鞋子的彪悍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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