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局每周例行的晨会上,裴雪听怒而谴责信息科窥探他人隐私的行为,信息科嗤之以鼻并表示“你来打我呀你来打我呀”。血气方刚的裴科长万万不能忍,当场飞身越过陆吾扑了上去。
冲冠一怒的后果就是现在两个科室的人各站一方,老老实实地挨陆吾的骂。
裴雪听揉着手腕,一脸的不服。司南狗腿子地给她捶肩膀,不像是来劝架的,像是来助威的。
对面信息科科长气得发抖,本来就圆润的脸整个肿成了包子,涕泗横流。
“谛听听你们墙角,你打他啊!”信息科科长悲愤地说,“你打我干什么?”
“司南还没化形的时候,跑去你们科室叼卤蛋,你不也把账算我头上么?”裴雪听横眉冷对,“我打你怎么了?”
天真如宋小明同学,也不会相信谛听敢背着自己上司去捋行动科的胡须。要知道行动科是特调局第一刺头,裴雪听更是刺头中的刺头,陆吾摸一摸都得扎满手血。
司南惨叫一声,“骂人不揭短啊老大!”
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横插在两个科室之间的陆吾忍无可忍。这红头文件他是一个字都念不下去了,索性抄起砖头厚的文件,赏了这俩一人一下。
“有完没完!”陆吾拍着桌子吼,终于祭出了杀手锏,“你们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季度津贴还想不想要了?年终奖金还想不想要了?”
两只要还车贷房贷的社畜都被戳了软肋,干脆利落地闭上了嘴。
陆吾平息了这场裴雪听单方面殴打对方的争端,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开他的晨会,顺手在晨会上批了行动科隔音墙改造的方案。
——
陆吾的办公室里。
“我告诉你,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陆吾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闷了一大口茶,把茶叶囫囵吞了下去,指着裴雪听说,“你看看你把人揍成什么样了,我还给你批了经费。要不是信息科人傻,这会儿已经跟我闹起来了。”
裴雪听软硬不吃地“哼”了一声,欲盖弥彰地往窗户外面看。
坐在她旁边的檀真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斯斯文文地开了口,“也不能这么说,这件事雪听也吃亏的。”
陆吾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她吃什么亏了?”
信息科科长是个纯文官,哪怕是只妖兽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妖兽,裴雪听让他一只手他都能被打得满地爬。
檀真的视线在裴雪听的脸上梭巡,半晌才找到一点伤痕,“你看她左边颧骨上面那道白色划痕,差点就破相了。”
饶是脸皮厚如裴雪听也听不下去了。这些日子她和檀真朝夕相处,每天被迫开车上班,还得伺候他那苛刻的生活环境,跟大熊猫饲养员似的。但檀真看她的眼神总让她想不明白。
“不是,你叫我上来探讨公事,檀真为什么在这里?”裴雪听看着陆吾的眼神里都是“让他走”。
陆吾干咳一声,把调令推到裴雪听面前,视线游移,“那个,根据上面的决定,檀真以后就是行动科的编外成员了。”
檀真对着裴雪听举起杯子示意,眉眼含笑,“以后请多多关照,科长。”
裴雪听豁然开朗,掸了一下调令,目光探究,“怪不得刚刚批钱那么爽快,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行,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
陆吾神色如常,“檀真你先出去吧,剩下的事我要和裴科单独说。”
檀真没什么意见,起身出去了。
特调局外有一株百年榕树,借着外溢的灵气长得枝繁叶茂,有遮天蔽日之势。办公室的窗户外是一片透亮的绿,枝叶低低地在风中吟唱。遥远的鸣笛声传来,这里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檀真这些日子怎么样?”陆吾斟酌了半天,问。
“挺好的,能吃能睡,疫苗也在慢慢打,中间感了一次冒夜很快好了。”裴雪听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拧起了眉,“就是有点黏人,三分钟找不着我就要问。比司南还烦人。”
陆吾洗耳恭听,却收获了一耳朵的鸡零狗碎,于是开门见山道,“我的意思是,他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裴雪听不解,“他这个人还不够异常吗?”
还有比千年古墓里刨出来的活人更异常的吗?如果这都不算异常,特调局也不用干了,全都回去跟普通人类相亲相爱一家人算了。
“镜妖的案子他有插手吗,他有没有表达过什么……比较极端的想法?”陆吾试探性地问。
裴雪听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前倾,眯起眼睛看着陆吾,“你什么意思?我看你这个问法,敢情我带回家的不是什么豌豆公主,是个定时炸弹是吧?”
陆吾按了按太阳穴,并没有否认她的说法,“檀真的问题很棘手,我们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他。让你照顾他,一方面是保护,另一方面也是监视。一旦他表达出任何危险的想法,你有权对他做出任何处置。”
当领导当惯了的人,说话都很有分寸,每个词汇的轻重缓急都拿捏得很好。陆吾不被裴雪听气得血压高的时候,也很有正儿八经的领导风范。
裴雪听品了一下“任何”两个字,饶有兴味地抬眼看着陆吾。
陆吾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包括处死。”
裴雪听点了点头,有点冷血地问:“普通的手段对他有用吗?”
“我也不知道,我们没在他身上试过。”陆吾摆了摆手,“没什么要问的你就先回去吧。以后有什么任务你带着檀真一起,方便观察他。以他的能力,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
对于陆吾授予自己檀真的处置权这件事,裴雪听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但上面对檀真半是忌惮半是维护的矛盾做法,疯狂地助长了一波她的好奇心。
她回到行动科的时候,工人正在往办公室里搬新的办公桌。檀真岁月静好地捧着杯茶站在一边,并没有对人家的工作挑三拣四,满脸好说话的模样。
看着真不像祸国天师这种狠人。
裴雪听径直回了自己的工位,在“天道论坛”上发了个帖子。
天道论坛是个加密论坛,里头混杂了特调局、闲散妖怪和天师,还有一些隐秘的天师世家的人。论坛进入方式和注册条件都十分苛刻,但往往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关于‘大徵末代的祸国天师’,有人知道什么信息么?有偿支付最优答案。”
裴雪听的账号等级很高,这个帖子很快被加精顶了上去。清冷寂静的论坛里开始有人出来活动,零零星星地有回复刷新。
一楼:大徵算是古代反封建迷信第一王朝了,大徵皇室都很讨厌鬼神之说,没少干灭道的事。据我所知,大徵年间的天师都很低调,这么嚣张的称号,恕我见识浅短,没听过。
二楼:楼上确实见识浅短,连祸国天师都没听过。据说这位祸国天师一手断绝大徵国脉,缔造了百年乱世的腥风血雨。一言蔽之,是个狠人。
三楼:都是传闻罢了,连有没有这个人都难说得很。一个王朝的覆灭怎么可能就决定在一个天师手上?都别意淫了,洗洗睡吧,这帖子一看就是钓鱼的。
四楼:我有个朋友,他家里有本书就是说这个祸国天师的。书上说这人用童子血炼灯油,偷换大徵国脉,再吹灯拔蜡,一点点断了大徵的国祚。
五楼:楼上你出书吧。
……
四十七楼:大徵末代的祸国天师,又称提灯天师。但大徵的覆灭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裴雪听的眼神一凝,落在了这条回复的ID上。这个ID叫“琥珀”,是个很普通很常见的ID,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还没等裴雪听想出来哪里不对,这条帖子就被管理员删了。
裴雪听头皮发麻,立刻下号关闭网页,生怕被陆吾抓个正着。她一抬头,正看见檀真安安稳稳地坐在新办公桌后,对着她笑了一下。
这心慈手软小绵羊的模样,跟祸国天师能有什么关系?裴雪听一边警告自己人不可貌相,一边又很难把这么顶帽子扣在他的头上。
“老大。”白茵轻飘飘、冷冰冰地气息喷在裴雪听耳侧。
裴雪听做贼心虚,差点被她吓得跳起来,拍着胸口问:“什么事?”
白茵奇怪地看她一眼,把手里的文件一股脑地堆在了她的办公桌上,“这是新派下来的S级案件,红色的是需要紧急处理的,蓝色的是可以暂缓的,绿色的是案件性质有待商榷的。”
裴雪听一个头比两个头大,开始转移压力,“司南呢?玄武呢?还有那只出差的毕方鸟死回来没有?”
白茵感觉过再过一会,裴雪听连水族箱里的鲛人都要抓出来干活了,赶紧把文件刨出来一半推给了檀真。
“当认字了。”白茵拍拍檀真的肩膀。
——
这两天日头盛,裴雪听就给白茵调了夜班。
半夜三更,即便是特调局也没什么声音。白茵百无聊赖地跟着视频里的博主做柔软身体的体操,办公室里寂寥地回荡着欢快的伴奏。
座机铃声突然鬼叫起来,白茵要不是身体僵硬反应慢,已经被吓得趴天花板上了。响的是裴雪听桌上的座机,白茵走过去接通了电话。
她还没开口,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伴随着某个剧烈的心跳声。
白茵一听就明白了,皱着眉问:“毕方?”
“老大……出事了……”
那边的人扯着嗓子喊了一长串什么,都被紊乱的电流遮盖过去了,只有这几个字蹦了出来。白茵还没来得及发问,通话被猝然掐断,只余空荡悠长的尾音。
——
裴雪听半夜饿得醒过来,从沙发上爬到冰箱前,翻了半袋吐司出来。她咬着冷冰冰的吐司,一回头就撞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
檀真抱着胳膊靠在餐桌上,和冰箱沆瀣一气,对裴雪听形成了包夹之势。裴雪听只要退一步,就能把自己埋冰箱里。
要不是檀真用手机打电话都勉强,裴雪听简直要怀疑这人在她身上装了监控,她有个风吹草动这人马上就会出现。裴雪听和他对视半晌,眨了眨眼睛,“你也饿了?”
檀真的眼神轻描淡写地从吐司上掠过去,随后胆大包天地把吐司塞回了冰箱,“我给你煮面。”
裴雪听惊叹了,“你还会煮面?”
“玄武教的。”檀真说,“去等着吧。”
裴雪听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甩手掌柜,工作之前全靠她哥才没饿死。她自己出来住之后,又仰仗单位食堂和伟大的外卖小哥,苟活至今。所以公寓里设备齐全的厨房至今没开过火。
挂面细软,汤汁清亮。
檀真端上来的居然不是方便面,裴雪听下定决心,这碗面就算煮得跟鲱鱼罐头一样,她也得咽了。但味道却出乎意料的不错,裴雪听吃起来连话都不说了。
隔着一盏台灯,檀真坐在她对面,专心致志地在心里描摹她的模样。裴雪听没心没肺,随便他看。
“这面条真不像玄武的风格。”裴雪听吃得差不多了,喝了一口汤,说。
玄武是个养生达人,整天不是枸杞泡水就是各种养生茶,出去聚餐他面前也是清汤寡水的。知道的是他惜命,不知道还以为他出家。
“他本来也不是这么教我的。”檀真说。
“他原来怎么教你的?”裴雪听好奇地问。
“清水汤底,青菜,白面,少油少盐。”檀真一个个地数过去,“我试了一次,不好吃。”
裴雪听麻木地笑了一下,“狗都不吃。”
按玄武的教法和檀真的学习成果来看,檀真应该只有认调料和开火是正儿八经跟他学的。
随后她想起陆吾指派的任务,抹了把脸,跟个知心姐姐似的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学做饭?”
檀真看着认真地说:“司南和我说,现代和古代不一样,不会做饭的男人是娶不到夫人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盈盈地映着灯光,像是一弧柔和的月。
裴雪听被他看得起鸡皮疙瘩,心说该不会开个棺还得把自己搭进去吧?再说了那个青铜棺不是自动打开的吗?这算碰瓷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以老大哥、过来人的姿态拍着檀真的肩膀说:“司南骗你的,会做饭也没用。你看他像是有媳妇的样子吗?他的话没有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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