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对上禁军,除了绕道而行,基本没有别的选择,不是说他们战力一定比不过禁军,实在是无能为力,在这京城内,禁军是有特权的。
任何衙门的差卒一旦与禁军发生武力冲突,不管对错,不管结果,都是你错了,哪怕其实禁军才是过错一方。
是不是禁军就没人管了?当然不是,你可以告状,兵部、禁军内部都有司法参军,一般将官士卒犯错,只要你证据充足,他们多少会受到惩戒,视所犯事情轻重而定。
实际执行中,多数不能如人所愿,朝廷中派系林立,衙门各有所属,谁不偏向自己人?纵容也许少一些,但包庇是一定的。
所以若只是衙门间的冲突,几乎没人愿意去告禁军的状,多半告不赢,即便告赢了,犯事的军卒也受不到多重处罚,反而更窝火。
若是禁军侵害民利,那可就可以告一告了,一旦查实,处罚是相当重的,且无人敢于袒护。
无它,禁军是皇帝亲军。
不管实际如何,皇帝都要有爱民如子的形象,亲军与民争利坑民害民,类似这般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一定不能有,有了也要严肃处置。
不要怀疑相关署官对这条没有明文书写、但却真实存在的律条的执行力,因为禁军与百姓发生冲突的概率非常低。
言而总之,告状是可以的,冲突必输,这还只是对普通尉官士卒,类似五大营将,内护将校,尤其关宁这位禁军统领,得告到皇帝老子面前才行。
无它,禁军是皇帝亲军。
所以,当关宁夫妻从容离席时,哪怕她手里没刀,也没什么说什么话,那些捕快一个敢上来拿人的都没有……每月就那么点饷钱,犯不上。
麦侯爷铁青着脸起身,“贤侄女,莫非你要袒护这负罪的恶徒。”
关宁淡淡回,“侯爷,拙荆有罪无罪,不由您一口而断。您若有什么不满,可以递状到有司衙门,如果证据确凿,他们一定可以帮您主持公道,秉公断事。”
你要的东西,我不能给。想要,自己去求。
“好,很好。”麦侯爷夸的很到位,就是语气森森。
“承蒙款待,告辞。”关宁大步而去,周复小媳妇似的跟着,很狗腿的感觉。
“叔父……”麦宏唤一声。
麦侯爷摆摆手,“她居然敢动用武力,的确是我没想到……关家人竟然长能耐了,但这事不算完,她会付出代价的。”
当着外人不好多说,撂两句狠话也就算了,至于能不能做到……他相信那不是问题。
“侯爷您有所不知,那女人的跋扈由来已久,带兵出行、纵兵伤人,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不信您问大家。”作为苦主之一,陈槐在这事上还是有发言权的。
“哦?”麦侯爷来了兴致,“离京日久,消息不畅,真不知还有这种事,说来听听。”
陈槐当然乐意看到麦家和关家打起来,不然他为啥来?于是一时间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讲起关宁种种“跋扈”行径来。
其他听众表情各异,但对他的观感倒是一致——小丑一般。
连麦宏兄弟几个都是一样的看法,但现在要用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酒桌成了书场,酒菜自然也就无人问津,除了周复还惦记,估计旁人都忘了其实还有一堆东西都没吃。
今天总算是动了筷子,可惜还是没吃上一口肉……
揣着这样的遗憾回到将军府前,周复这才发现门上的匾额已经换了——大统领府。
疑惑的去看关宁,关宁却没头没脑的问,“懂了?”
懂个屁!
你说什么了?怎么就懂了?
大概是在他眼睛里读出了这些内容,关宁一甩手,“跟我来。”
周复跟上去,“打我可以,不许用刀。”
提刀抱剑跟在后面,笑得打跌。
关宁自然是不予理会的,径直回到属于她的中军大营,在二堂正中的长桌上,此刻多了一件东西。
黄绸包裹,搁在黄梨木的架子上,看形状像个卷轴。
“陛下恩赐手书,今早着丁公公送来的。”关宁浅描淡写地说着,“前一阵子营中大乱,颇多龌龊,念我功大于过,又受到惊吓……这算是勉励吧。”
“哦。”周复点点头,算作回应。
接下来的十多秒,是夫妻俩在比着沉默,谁更久谁赢。
然后,周复输了,不是他憋不住,是今晚欠了人家人情,总得让一让,谁让他是正堂夫人,“皇帝老……陛下写了什么?”
“孤胆忠心。”
关宁转过头看他。
“也就是不欠你了?”周复反应挺快,“那我回去睡了。”
说完他真走了,关宁并没有拦。
提刀愤愤不平,“没良心。”
声音很大,周复听到,朝后摆了摆手,脚步依旧没停。
今晚关宁为何强硬如斯,面对面与一位实权侯爷对上,在听到那四个字后,算是有了答案——她不是有心回护,是必须回护。
换句话说,她不是在救谁,只是在与地方势力割裂而已,即便他们以前就没有任何联系。
皇帝赐字,嘉奖也好,慰勉也罢,类似精忠报国、毁家纾难之类的词也就够了,也更加的恰当,但孤胆忠心算什么?
人家可都是赤胆忠心!
一字之变,皇帝的意思已经清清楚楚摆在那里——朕要你孤!
孤立于众臣之外,孤立于朝堂之上,孤立于任何关系之外,然后,把你的忠心留给朕。
说到底,皇帝要得只是一个绝对效忠于他、听命于他,不可能被任何人拉拢去的肉盾,终此一生,只为保护他的性命、他的皇权而生。
外面怎样他不管,这座皇城必须在他掌握之中,任何人用任何办法夺不去。
简而言之,关宁这把刀只能握在他手里,听他指挥,任何可能改变这一切的人和事,都不可以出现。
周复救了小郡主,清河郡主未必会为此拉拢,但多多走动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皇帝不敢这么想,他怕有心人利用这件事,所以急急赐下这副字。
禁军大营那么大事,过去多少天了,早不赐字晚不赐字,偏偏选在麦侯爷请客当天,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只是皇帝没有想到,麦侯爷想的不是结交拉拢,而是恩将仇报。
但对关宁而言,这却是一劳永逸的好机会,只要抓住了,就能让所有地方门阀敬而远之,那么,顺势而为不挺好的么。
提刀、抱剑肯定是她提前就预备下的伏兵,但她未必是猜到了麦侯爷的动作,只是想备不时之需而已。毕竟今晚肯定会说到小郡主的事情,那么小郡主为什么会坠楼,肯定是绕不开的话题,也肯定会有人借此生事,但她的表态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能连她都没想到,从宴席开始前就准备让周复背锅的会是麦侯爷,救人的反成加害者,既不用念恩搭情,又能完美的平息这场风波,清河郡主府的面子里子全都有了,不能不说的确是个好算计。
麦侯爷肯定也是左右衡量过的,小郡主的事情迟迟没有结果是不行的,会让人瞧不起,大大损害郡主府声誉。
其间问过那么多人,谁都三缄其口,一问三不知,官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他,早就意识到不对头了,可能的凶手估计早已有了答案……没人愿意得罪,他也惹不起的人。
但这事总要有结果的,不然开始的气势汹汹,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料。
要有结果,就得找出那个人来,而且那个人身份不能太差,否则无以服众,还得能惹得起,关键惹了以后不会有损失,种种条件综合下来,果然还是周复最合适。
麦侯爷的想法没错,他不怕得罪军方的人,尤其禁军,因为他就不在禁军所辖区域活动,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大概就是君心所重了。
百密总有一疏,事事怎能周全,今晚的事情,又有谁是完全料到的?
周复也是听到那四个字后,才把一切都串联起来,先前还在纳闷,关宁怎么就能提前准备,一队骁卫可不是随叫随到的。
但无论如何,她今晚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边,几乎明着告诉所有人,她要保他,估计当时就有人气炸了。
想想心里就爽,至于其它,他倒是无所谓的,大不了再跳次楼呗,反正不能让捕快抓住,大牢那地方,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去第二次。
谁想送他去,他不介意送其一程。
亡命天涯,那并不是多难的事情,万马千军,他打不过难道还躲不过?何况这世上不止一个大原,东海、南越、北胡、西夏……哪里去不得?
一直不走,那是因为……他懒!
不知不觉,他回到侧卫营,有人开窗,有人开门,差不多同一时间,齐刷刷看过来。
府里出兵,多少是有点动静的,这群女人又没一个笨的,猜不准还猜不乱?估计都在等一个结果呢。
“呦呵,都没睡呢。”周复站院子里扫视一圈,“正好,刚吃完大席,心情不错,大家都到我房间来,我给大家讲故事,怎么样?”
砰!
周晴第一个摔上房门,“你去骗她们吧!”
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了,他讲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难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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