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妻的坟旁，又多了一个坟包，里面躺的是赵虎媳妇，并不认识的两代人，到了下边也不知会有怎样的交流。都是苦命人，应该能和睦相处。
出了这种事，赵虎他们自然不会再回车马行，赵震那边安排不下那么多人，他们就都转来这边，反正打定主意投军，到时屋子就能空下来，权当暂住了。
当然，是要在老夫妻坟前磕个头的，不告而住，那是贼。
刨坟，埋人，磕头……要躲着小昭，要收拾心情，做完这一切，天也就亮了，依旧灰蒙蒙，雪又开始飘。
赵家兄弟一刻也不愿多等，早饭没吃，就四下寻找黑羽军的临时驻地去了。
赵豹腿脚不便，留下守家，满面愁容地坐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大门，仿佛少看一眼，他就会被兄弟丢下抛弃似的。
赵瓜睡得沉，起的晚，很多事情不知道，看他这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四叔咋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准确的说，是怨妇。”狗娃难得赞成他的观点。
“饭呢？”但对赵瓜来说，赵豹就是被抛弃一百回，也抵不上一顿饭来的重要。
狗娃翻白眼，“他都这样了，你哪里还有饭吃。”
赵瓜捶胸顿足，“看来咱们迫切需要一个四婶啊！”
“可不。”狗娃帮腔。
“小兔崽子，你们够了！”赵豹实在听不下去，开始撵人，“瓜蛋，你不是要去找娘，还不快滚！”
“瓜蛋，四叔这么着急，不是想福婶当四婶吧？”狗娃不无恶意地揣测。
“不能吧，俺爹才死，俺娘哪能急着改嫁？”赵瓜打量赵豹一眼，“但要是四叔，倒也还行。”
“我去你大爷！”赵豹拄着棍儿，跳起来要揍他俩。
俩坏小子欺他腿不利索，一溜烟跑了。
等出了门，过两条巷子，赵瓜摸摸肚皮，“还是饿啊。”
“又不是没饿过，忍忍就过去了。”狗娃边说边走，这些天别的本事没练出来，忍饥挨饿绝对有一定火候。
“说的轻巧，但有的吃，就不想饿。”过了两天准点吃饭的日子，赵瓜就有点回不去，“狗子，你不是还有糕点么，再给俺一小块呗。”
“没了。”这次狗娃没骗他，昨晚全给小昭吃了，但他愣是一点没心疼。倒不是因为小昭是女娃娃，而是他想起了自己没爹时的样子。
感同身受。
“骗俺。”赵瓜却不信，“昨个还剩了不少，俺看你揣起来的。”
狗娃凑过去，“自个摸。”
赵瓜仔细找过，果然没了，顿时心灰意冷，怨念丛生，“你真不够意思，趁俺睡着偷偷吃独食。”
狗娃翻个白眼，不再理他。
没得可想，赵瓜也就不再嚷饿。两人穿街过巷，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到了小余巷这边。
从城西到城东，差不多大吊角，把两人累够呛。瞅见了路牌，便靠墙角喘气。
“肚子里没食真不行，俺感觉俺快要死了。”赵瓜往巷子里瞄一眼，“瞅着至少三四十户，这可咋找？”
“挨家挨户问呗。”没个准确消息，狗娃也只能用笨办法。
“你不怕挨揍？”赵瓜前几天要饭地时候，没少为此吃苦头。
狗娃回头看他，“那就少说话，多养点力气。”
“为啥？”赵瓜没琢磨透里面的逻辑。
“争取一会儿跑我前面去。”狗娃语声悠悠，落后可是要挨揍的呦。
“……”赵瓜大概颇有遇人不淑地感觉，以至于话都说不出来，喘两口气，又往巷子里瞄，“咦，那不是王大贵？他来这儿做什么？”
狗娃把他往后拽拽，免得他给发现，“确定是他？”
“又矮又胖又不像好人，俺人不错。”赵瓜笃定地很。
其实王大贵算不得矮人，他的矮是比出来的，在赵家洼，除了小孩子，没比他更矮的，但县城里就有不少，那个周老爷就不见得比他高。但印象已经固化，也就都懒得改了。
狗娃把他拽墙角后，自己探头瞄了瞄，果然是王大贵，一边走一边不停往后瞅，那生怕被人跟踪地样子，肯定不是要去干啥好事。
王大贵那么谨慎，明显是不想行踪被发现，狗娃也就不能直直盯着看，那毕竟也是老猎手，肯定会有所察觉。
估摸着步数，每隔一会儿，狗娃就偷瞄一眼，免得失去目标，也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一条巷子能有多深，王大贵很快走了大半，眼看再走就要出巷口和狗娃他们撞上，狗娃拽着赵瓜都想溜了，他却又转身走回去。
这次步伐明显快许多，三步两步到了一家门前，啪啪啪敲三下，短而快促，里面也不出声，但很快给他开门。在这期间，他一直左右扫看，直到进门，害狗娃都不敢探头。
等他进门有一会儿，狗娃才拉着赵瓜过去，“他鬼鬼祟祟来见谁？”
“管他干嘛？俺是来找娘的。”赵瓜对王大贵可没那么上心。
狗娃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去找福婶，我看看他要干什么。”
“人家不就没把闺女许你，至于这么盯着人家？”一说这种事，赵瓜的话就比较到位。
狗娃基本免疫，接都不接，“就这么定了，你找你的，我看我的。”
赵瓜左右瞅瞅，那么多户人家，他敲谁家门合适？留下没动，想看看狗娃怎么做，想进院偷看，也没那么容易。
狗娃直接走到左手第二家，开始拍门，里面有妇人问，“谁呀？”
狗娃捏起鼻子，“婶儿，有吃的没？给一口呗！”
“没没没，俺家都不够吃。”那妇人地声音很快变得不耐烦。
狗娃走回来，又去敲左手第一家，也就王大贵进去那家的左边邻居，这家没人应声，门板敲老响都没用。
狗娃转回来就去敲王大贵进去那家，把赵瓜吓到了，心说要是王大贵开门，你还活不活了？
王大贵眼中对狗娃的杀意，他是能感受到的，虽然不知为什么。只是很快，换成他眼里有杀意了。
“谁呀？”门里同样是一个妇人应声，但那语气声调，狗娃和他一样熟悉，也许狗娃会听错，但他绝不会——那是娘地声音！
赵瓜瞳仁瞬间红了，上去就要踹门，被狗娃死死拖住，想喊，嘴巴也被堵住，而狗娃还能假着嗓子重复同样的话，“婶儿！有吃的没？给一口呗！”
“没！”赵瓜娘回应更干脆。
狗娃把赵瓜拖去右边那家，才压低声音问，“现在想知道王大贵要干啥了？”
“唔唔唔！”赵瓜一阵拳打脚踢，挣扎不已。
狗娃把他摁到右边那家门上，省的他再敲了。
这家是男人在家，不等狗娃开口，直接道，“滚滚滚！老子没东西给你们吃！”
狗娃又拖着赵瓜拍了两家门，又挨两次骂，才放开捂住赵瓜的手，已经给咬了好大一个印子，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渗血，“咱俩到底谁是狗？”
“没咬死你，算你命大。”赵瓜挣脱开，要回去踹门。
“你去踹吧，我保证你娘什么都不会给你说。”狗娃这次没拦他。
赵瓜脚下一顿，脑子开始冷下来，回头看他，“你说咋办？”
狗娃拍拍手，“你先答应我，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嚷嚷。”
赵瓜犹豫好久，才点点头，“俺依你。”
狗娃把他带到左边那家，退后几步，蹭蹭蹭快跑两步，抬脚跳起，往墙上一踏，手便扒住墙头，三下两下翻上去，朝赵瓜一勾手，便跳院里去。
“……”没想到他那么大胆，赵瓜犹豫一下，才跟着翻进去。爬山爬惯了，翻个墙头，根本不叫事儿。
进去拽住狗娃，压着声音，“你就不怕被逮着？”
狗娃诧异看他，“刚刚不是敲过门了？”
这家的确没人应声，但，“如果刚刚人家懒得理你呢？”
“咱现在出去？”狗娃问他。
“……”赵瓜郁闷了。
狗娃不再管他，踏着院里的鸡窝往隔壁偷瞄，当然，鸡窝里只剩下鸡毛了。
王大贵和赵瓜娘已经进屋，门窗虽然关的严，但跳进去不被发现的可能也小。
狗娃想了想，从鸡窝上跳下，进到主家屋里，右边那屋是和隔壁挨着的，现在只希望他们是在隔壁屋说话，不然还是要冒险翻墙。
运气不错，他们果然在隔壁，只是隔了两道土墙，基本听不到什么。
狗娃摸出小刀，轻轻在墙上钻了个小洞出来，耳朵贴上去，倒是能听到一些声音了，但那边好像没在讲话，声音是有，但都是压抑地喘息声。
起初狗娃还以为他们是干活累着了，后来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相当古怪，也不好再听了，退一边杵着，不晓得该怎么跟赵瓜说。
赵瓜可不傻，看他表情也知道事情不妙，贴上去听了两声，就晓得怎么回事了。
“日他大爷，俺……”
狗娃上去堵住他嘴，“忍住忍住，你娘和你弟也得吃饭哪！”
“唔……”赵瓜被堵了嘴，但表情异常愤怒，那是要翻脸的架势。
狗娃不撒手，连声说，“你爹死了你爹死了……”
“呜！”
赵瓜仍在挣扎，但嘴里的声音很快变作呜咽，接着，眼角有泪淌下来。
爹死了，娘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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