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琳琅苑
豫州颖川。
我看着自车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心里所想的便只有繁闹两字。
马车穿过几条街道,停在了一处院门前,我和曲拂下了马车。红墙环护,杨柳依垂,院门之上高悬着匾额,我虽看不懂它写了些什么,但也猜得出应是“琳琅苑”三字。
我偷偷瞟了一眼身后的位置,刚刚在马车上的女子,此时都换了一副欣喜惊艳的模样,她们出自乡间,对这样繁华的地方一定是极感兴趣的。
在院外站了一会儿,出来一个衣着华丽中年女子,她目光如炬,在我们之间扫视了一番,看到我身旁的曲拂时,眼里明显露出惊讶的神色,而后抿唇含笑,似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径直走到男子身边将一个锦袋交给他,男子谄媚的笑着接过袋子,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满意道:“多谢玉娘。”
玉娘冷道:“这次的姑娘不错。”说着又向曲拂望了一眼,笑道:“园子里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苗子了。”
男子道:“这次的姑娘都是我们兄弟精挑细选的,玉娘满意就好。”
“嗯……”玉娘自鼻间发出一声轻哼,男子随即便点头哈腰驾着马车离开了。
玉娘缓步走到我们跟前,莲步轻移,腰肢款摆,身体虽有些丰腴身形却依然姣好。我看了一眼曲拂,她正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他女子见玉娘走来也都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神情又恢复成了慌乱。我偷偷打量她,如花面容,虽年过中年,举手投足之间,皆是环姿艳逸,很容易就能让人猜想出她当年的风采,定是倾城。
她在曲拂身前停下,却突然看向我,我连忙将目光移开,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她开口问道,方才听她与男子对话时,我就觉得声音很是好听,如今这声音近在咫尺,更加柔媚动人。
我淡道:“顾子归。”
玉娘走到我面前,纤长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让我与她对视。“你刚刚在想什么?”她语气极其平淡,我却能听出她隐含着的怒气,年老的女人,大多都觉得别人的目光带有审视性。特别是她这样的女子,一定尤甚。
曲拂向我们望了一眼,又快速的低下头。身旁的女子都沉默着,不敢出声。我不避她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的眼里,笑道:“我在想琳琅苑里的人是否都如姑娘一样好看。”玉娘笑笑,将手拿下“你倒是聪明。”我含笑着低头。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领着我们向院里走去。
我松了口气,曲拂走在我身边,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很会说话。”我同样压低了声笑道:“多谢夸奖。”
进了院子,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石路相衔,山石点缀。整个院落富丽堂皇,花团锦簇。后院满架青萝、花圃之间环绕着一座水池,池中红鲤游曳,池边的小石上还放着一点鱼食,想来是方才有人在这里喂过鱼。池子很大,有一白石板路跨在池上可通对岸。对岸有一座凉亭,亭子里坐着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我们逗弄着身前笼里的鸟雀。
玉娘将我们带到凉亭外,缓步走到女子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眼神若有似无的看过曲拂和我。
女子点点头,将鸟笼放在亭中的石桌上,道:“你们初入院子,一定有诸多不便,有什么事就请教玉娘,她会一一教给你们。”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我不禁向她细望了几眼,只是背面就能体现出其仪静体闲、柔情绰态。我想她一定是一位极美的女子,与我身旁的曲拂不差上下。
众人齐应了一声是,她接着道:“玉娘,带她们下去吧。”
玉娘颔首,将我们带了下去,自始至终,那个女子都未转过身来,我也没能看清她的模样。
琳琅苑很大,分为前后两院,前院是教授礼仪,歌舞和琴棋书画的地方。后院则是居住的地方。后院又分别为风花雪月四座阁楼,每座阁楼都有六间厢房。我和曲拂还有两个不知名的女子分在月阁。
我进了房间,房中放着一张花梨檀木案,案上磊着许多竹简,一台墨砚,砚旁檀木做的笔架上挂了一两只毛笔,案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袅娜开放的牡丹。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榭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右侧摆放着一张柔软的木床,精致的雕花,床上整齐的叠放一床锦被。木制的梳妆台上摆放着一面铜镜,和一盒首饰。
看来这里的人早就准备好了,我想着,坐在梳妆台前,正想打开首饰盒看看,目光却落到一旁角落里的一个长方形的物体。我走过去将盖着它的锦布拿来,竟是一把古琴。
我抚过琴弦,弦上已经布满了灰尘,想来是放了许久了。我触摸每一根琴弦,弹不出调子,却能想象出来。以前的诸葛亮是怎么将它们弹出曲来的?可惜我从没问过。
我找来一块布,将琴擦拭干净,小心翼翼的摆放在梳妆台上,梳妆台很大,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放下一把琴是足够了。
坐在木椅上,我双手撑着下巴,不住的叹气。不知不觉的竟然来了豫州,和新野也不知隔了多远了。我该怎么办?逃跑?嗯,逃跑!
“就算要逃跑现在也跑不了啊……”我悲叹。“什么逃跑?”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一惊,险些从木椅上摔下来。我进来时并没有关门,曲拂正站在门口疑惑的看着我,手停在半空,看来方才本来是正想敲门。
我连忙起身招呼她坐下“没什么,我已经将屋子打扫好了,你进来坐坐。”
曲拂见我不答也不再多问,看到梳妆台上的琴时,径直走了过去“这琴是你的?”她伸手在琴弦上抚弄一番,弹出一曲调子,虽短,却是悦耳。
我赞赏之余,还添了几分惆怅,若我能学会弹琴,以后不是便可以弹给诸葛亮听了吗?
“不是,我来时便有了,这琴方才布满了灰尘,看来是许久无人打理了。或许在我之前有人住过这间屋子,走的时候忘了带走吧。”曲拂轻笑一声,淡道:“又或许是那人不想要了,将它丢弃了吧。”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见她看得出神,眼里有着太多的情绪是我看不懂的,悲伤、怀念、挣扎……太过复杂。
“这是一把焦尾琴。传说东汉蔡邕在”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时,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他依据木头的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为”焦尾“。”焦尾“因音色悦耳且制法特殊因此闻名。”
“你好像对琴很有研究,你……”我好奇的偏过头看向她,她笑着看我一眼,眼里的情绪消失殆尽,手自琴弦上拿开。
“这不是研究,是常识,你若有空也该多学学。”
“我才不要!懒得学。”我弯着头看她,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梳妆台“难道你愿教我?”她将我偏着的头摆正,忽而正色道:“女子不学这些,以后可要担心嫁不出去。”
我悻悻的收回了目光。嫁?我想嫁的人未必愿意娶我……见我深深叹了口气,曲拂心思一转,试探着问道:“怎么?有心上人了?”
我躲开她好奇的目光,双手环膝,将头埋在手臂里,闷声道:“没有!”
“编谎话也不编的好一些。”她轻笑说道:“对了,我是来唤你下楼的。柜子里放了衣物,换上便可。”
所谓的衣服,就如同以往的制服一般。清一色的白衣,虽不是华贵,却也十分精致。
玉娘一身红衣,在我们之间极其显眼。她来回将我们打量一番,我站在最后,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低垂着头,唯恐被她看到。她也的确没有看到我,所有的目光都停在最前的曲拂身上,曲拂很美,自我第一眼见她时便这样觉得。“你叫什么?”玉娘停在曲拂面前,一白一红格外好看。
曲拂对于她的“看好”似乎并不领情,神情冷漠,答道:“曲拂。”
玉娘点了点头,道:“好名字。”曲拂颔首,没有回话。玉娘徐步走到堂上,拂袖而坐,阳光自窗外投进,落于她一头的金饰,闪闪发光。见此,堂下的女子大多是羡慕的,我偷偷望了一眼曲拂,后者依然低垂着头,神情淡漠。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有着令女子羡慕男子喜爱的花容月貌,多才多艺又不为金银所动,气质高洁,非是一般农家女可以比拟的。我正想着,玉娘已轻笑道:“入了园子,大家今后便是姐妹。只要大家好好学,荣华富贵自然是伸手即来。”
所谓荣华,就是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换取高墙之中的尔虞我诈。现在的练习,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编造一个华丽的笼子,待到日后,将自己牢牢锁在笼里,正如方才在凉亭中所见的鸟雀,天空仿佛近在咫尺,可每一次的靠近都只会撞上冰冷的鸟笼。
之后玉娘说了什么,我也没在意,只是随着众人走到了一处庭院,今日的第一课,便是学礼。
庭院十分清静,鲜少有侍者出入。相比其他院子,这里简单许多。玉娘领着我们走到一棵大树下,树荫遮蔽,微风徐徐,倒也凉快。走至树下,空气中隐隐传来淡淡素雅清香。我嗅了嗅,正好奇这香味是自哪里飘来的,眼前却旋落下一片雪白,辗转飘落在地上。
我弯下身,伸手将它拾起,定睛一看,冠如蝶,色似雪。我凑近闻了闻,果然清香来自于它。
微风袭来,四周突然飘落了许多这样的花,纷纷扬扬,竟让我有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隆中的雪季。
花落在我的肩上,头上……我伸手,任落花卧在掌心。心里难得平静,若是从前,我这样立于雪中,总会换来他无奈的浅笑,嘴里说着胡闹,却总是拿了锦袍陪我一起在院中观望落雪。那时分明离他很近,我却觉得我们的距离还很遥远;他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他对每个人都很温柔,我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只盼望着自己能够与他人有所不同。我小心试探,终究也只是如同漫天飞雪,看着美,伸手握住,躺在手心的却是冰冷液体,最终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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