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群的渡鸦犹如漫天乌云压了下来,瞬间已将孙建国围得密不透风。
我已经无法看到他,只见到一群渡鸦在他身上来回啄噬。那聒噪的鸦鸣中,伴随着孙建国的阵阵惨叫:“啊……救我,快救我……啊!”
我冲上去,接连挥动手里的枪托,连续把三五只渡鸦打落在地,大声喊道:“孙同志,坚持住!”
蓦地,漆黑的鸦群中伸出了一只手来。这只手斑斑血痕,伤口犹如婴儿咧开的嘴,腥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我急忙一把攥住了孙建国的手,大喝一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拖着他走。
孙建国有一百三四十斤,可是他身上的那群渡鸦加起来,不知分量几何。我勉强拖了两三步,便再也拽不动了。
而盘旋在半空的渡鸦也显然不想让我得逞,怪叫着俯冲直下。
我一手拉着孙建国,一手挥舞着枪杆,声嘶力竭地喊着。
老吴在远处大叫:“老烈,你他妈不想活啦?快走啊!”
渡鸦越来越密集,最后仿佛一团黑雾,将孙建国所笼罩。他凄厉的叫声越来越小,后来细若蚊呐,再后来……我感觉到手里一松,便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我愣在了原地,两眼发直。我知道这次的行程不会顺利,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死在这里。
那群渡鸦一层又一层地将孙建国所包围,透过不大的缝隙,我隐约看到了他的脸。血迹已经辨认不出他的模样,两只眼眶空空的,眼球已被这群畜吞了。
头顶的渡鸦一声长啸,又向我飞扑而来。
老吴和董胜武抬手就是两枪,两只渡鸦翻滚着跌落在了我的脚边。
老吴趁机跑过来,拉起我扭头就跑,边跑边喊:“救不活啦!先保证我们能活着吧。”
我双脚像是灌了铅,跌跌撞撞地被他拉着跑。
孙建国的尸体为我们拖延了时间,除了十几只渡鸦追上来,全被老吴和董胜武收拾了。它们的大部队并没有追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老吴脚下一个踉跄,跌倒了,连拽着我一起倒在了雪地里。
大家都停下了脚步,董胜武端着枪,时不时朝着后面望去,警惕性很高。
吴显彰累得喘着粗气,脸色涨红;梅若裳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些出神;刘学兵则双目泛红,尽管她咬着嘴唇坚持不哭出来,但还是忍不住抽泣。
“哭什么?!”吴显彰突然吼了一嗓子。
认识他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儒雅的老教授发脾气。
他嘴边的胡须轻轻颤抖着:“出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会遇到危险,很大很大的危险。我们都曾经宣誓,愿意为了九号科研项目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有什么好哭的?小孙他光荣!”
他最后一声,十分响亮,全然不像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发出的声音。
大家谁都没有说话,老吴却在一旁泼了冷水:“吴教授,不是我这后辈说您。但看在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儿上,我还是要说两句,咱们就不该来死人沟。老老实实按照地图上的路线走,就没这事……”
他的话没说完,吴显彰便不再理睬,而是问我:“苏同志,现在已经没有乌鸦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穿过死人沟了?”
我的情绪终于有所缓和了,我自问在大兴安岭二十多年了,不是没有见过遇难者。但是像刚才那么血腥恐怖的一幕,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刚才看见孙建国了,死得很惨。”我的这句话,让吴显彰一怔,他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脸皮都没了,两只眼珠子也没了……死了都没能留下一个全尸。”
我语气低沉,大家沉默着。
吴显彰颤抖的手摘下了眼镜,自己拿出了一块眼镜布慢慢擦拭着:“解放前,我和我的老师去了一趟罗布泊,那一次,我们二十多人进去了。到最后,只有我活着回来。”
所有人都不觉望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就连他的两位学生也不例外。看得出来,这段往事,就连刘学兵和梅若裳都没有听过。
“六月份的罗布泊,温度高得吓人。我身边的队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了,最后就剩下我和我的老师。我们连一口水,一口吃的都没有了。终于有一天,我老师也撑不住了,你们知道,我老师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我们几人都屏气凝神,听他继续说下去。
“老师和我说,科学这条路,不是一帆风顺的。他就和我们的战士上前线一样,需要付出心血,付出生命。战士们为了打胜仗而死,和我们为了科学而死是一样的。只有这样,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才有希望!苏同志,还有吴同志,你们两个虽然不是科研人员,但是对祖国的科研事业,一样是有帮助的。”
我和老吴不禁面面相觑,对于吴显彰的这番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记得我刚当上这个护林员的时候,村长也曾经和我语重心长地说过,大兴安岭是国家财产,要勇于和一切违法犯罪行为作斗争。
吴显彰戴上了眼镜,眼眶中泛着泪花:“我可以在这里和大家做个保证,如果前方还有危险的话,那么就让我来牺牲。”
“教授……”刘学兵和梅若裳惊呼一声。
吴显彰抬手示意她俩不要打断,坚定地说道:“我老了,建设四化,终归是靠着年轻人,靠着她们,还有你们啊。”
“艹!”老吴站了起来,语气激昂,“吴教授,我佩服你,真他妈是条汉子,说得我热血沸腾的!老烈,你还犹豫啥呢,人家老教授都这么说了,咱们也得给国家做点儿贡献啊。”
我沉吟再三,现在即便是想回头,也不大可能了,渡鸦群的恐怖经历我不想再去尝试。只好说道:“既然你们请我当向导,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前方再遇到什么危险的话,万一我们无法克服,必须及早返回。我不想再看到有人牺牲。”
吴显彰的眼中终于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
刚才的遭遇,使得我们的物资全都丢弃了,除了我肩上斜挎的这捆绳子和一只手电筒,再无其他。再走下去,既没有水,也没有粮食了。
水的问题尚且好解决,大不了吃口雪;只是粮食该怎么办?
当我提出这个问题后,老吴炫耀着拍了拍他的猎枪:“忘了你吴爷是干啥的了?”
我没心思听他吹牛,冷笑一声:“现在可是冬天,找个猎物哪儿那么容易?”
“也是,早知道我刚才就捡几只老娃子了。”老吴刚说完,就问我,为什么渡鸦主动攻击我们。
我摇了摇头:“我哪儿知道?”
“嘿,你可是这一亩三分地的护林员啊,你不知道谁知道?”
其他人也都看着我,似乎想要从我这里寻求一个答案。
我卷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后才说道:“渡鸦比较常见,不只是大兴安岭,天南海北哪儿都有。这种乌鸦都是一群群地出动,智商很高,和一般的动物都不太一样。乌鸦喝水的故事你们都听说过吧?还有,它们对于发光发亮的东西很敏感。”
梅若裳冷静地问道:“会主动攻击人?”
我皱紧了眉头:“乌鸦攻击人的事,倒也听说过一些。尤其是渡鸦,它们很聪明,而且记仇。如果有谁伤害过它们,一定会报复的。”
岂料,我刚说完这句话,一行人的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锁定在了老吴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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