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后看来,温宪失子虽让她心疼,可也不至于要国舅府如此大动干戈,何况小夫妻是为了那样的事闯祸,谁追究都怕尴尬。他们突然闯来宁寿宫请罪磕头,老人家有些猝不及防,便暗中派人去把岚琪叫来,觉得她脑筋聪明会说话,对付佟国维刚刚好,更觉得眼下的额驸有些可怜,血气方刚最年轻气盛的时候,竟为了这种事屈膝下跪。
岚琪在永和宫听说佟国维带着她的女婿进宫请罪,也是直叹老国舅糊涂,匆匆往宁寿宫来时,没想到佟国维已经告辞要退下,领着舜安颜出来了。舜安颜是极孝顺的孩子,自幼由祖父抚养教导,对祖父的话无一不从,即便看得出来这孩子不高兴,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了一旁。
祖孙俩见德妃娘娘来,佟国维立时要舜安颜向娘娘请罪,说是正要请旨到永和宫拜见德妃娘娘,岚琪苦笑:“不必你们跑一趟,我来了便是。”对舜安颜却道,“孩子,今日若是不当差的,就出宫回府去吧,宫里头能有你什么事儿?”
舜安颜愣了愣,岳母又催促:“温宪嘴硬胆子小,别把她一个人撂在家里,你可是一家男主人,额娘把她交给你了。”
“是。”这几句话,舜安颜听得心里略舒畅,见祖父不言语,便行礼后匆匆走开。而佟国维是何等狡猾的人,见德妃这个架势,知道娘娘应该是另有话要对他说,正合乎了他的心意,上一次算不欢而散,眼下的局势,兴许这一次能把话说到一起。
眼瞧着女婿渐行渐远,年轻人英姿勃发步履生风,这才是他如今这年纪该有的朝气,跟在老祖父身后谨慎孝顺的模样,反而让岚琪看得很恼火。
此时佟国维躬身道:“娘娘。”
岚琪蓦然转身,却不听他说什么,便道,“往后公主府里的事,国舅爷就别插手了。舜安颜是个好孩子,他不会欺负了公主,就算公主府里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还有太后和本宫在,还有皇上在,不必您来操心。您是万岁爷的股肱之臣,朝廷上的事都怕您忙不过来为万岁爷操心,这儿女家家的小事,何须劳动您。”
佟国维微微皱眉,躬身道:“老臣教导无方,才让舜安颜让公主受了委屈,公主是金枝玉叶,舜安颜他……”
“国舅爷,朝廷大事上,您的聪明才智是万岁爷和国家之福,可家长里短的琐事,却不是您能懂的。”岚琪渐渐显露怒意,毫不客气地说,“本宫希望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插手公主府里任何事,舜安颜是你的孙子,可他如今为皇上当差,做本宫的女婿,是公主的丈夫,这一切都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当差不好当不好,皇上会教他,女婿不听话本宫会教他,至于他是不是个孝顺的孙子,我想二十年来国舅府的人都看在眼里,不必你再多教什么了。”
“娘娘,您的意思,老臣有些不明白。”佟国维明知故问,心想德妃几时,成了这般张扬的个性,却不知护犊的母亲,都有压人一等的气势。
岚琪冷笑:“国舅爷听不懂吗?本宫已经说的很明白,从今往后公主府里任何事,不要你大惊小怪,劳烦国舅爷记住了,便是公主和额驸打起来打破头,自然有皇上和太后为他们主持公道,不用你们家的人来插手。”
佟国维眉头紧蹙,德妃更挑明了对他说:“别再让本宫看到你带着额驸进宫请罪,这种事做出来,您老也不怕人笑话?”
碍着孝懿皇后,宫里宫外的人对佟家都多一分客气,太后亦如是,刚才再怎么尴尬也默默对付过去了。谁想到突然碰上德妃,佟国维就遭这么一顿抢白,朝野皆知低调沉稳的德妃娘娘,竟有如此慑人的气势,说得他一句话也接不上,即便有话反驳,深宫之中他一个外臣,怎么好对皇帝的妃嫔无礼。
到底也有些年纪了,佟国维气得有些顺不过来,把自己原本要对德妃说的话都忘了,还是岚琪说要分别的时候,才醒过神,忙不迭地喊住德妃娘娘道:“眼瞧着如今朝廷和宫里的局势,还请德妃娘娘为了四阿哥多多考虑,从前老臣对您说的话虽有几分不妥的地方,可您看这一件件事下来,四阿哥不仅没得到什么好处,还时常吃亏。娘娘难道还不觉得,您在宫里的一言一行,会对四阿哥有所影响。”
岚琪怎么会不知道,也明白佟国维着急什么,可她不能让自己的态度在外人眼里变得暧昧不清,她一旦动摇了,他们就该伸手来控制和利用自己,几位皇后都曾经为此困扰,她本事干干净净无所牵挂的,不能上赶着步后尘。此刻仍旧是将心一定,含笑道:“您看您又不明白了,舜安颜和公主若打架争吵,才是本宫该管的事,可您现在说了这么多,本宫连话都听糊涂了,还怎么费心呢?”
佟国维不免恼怒,一腔好意被辜负,可他是不懂德妃的立场,只觉得这妇人终究见识短浅,而德妃更是对他说:“同样的话,下回您还是不要再提起的好,四阿哥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想孝懿皇后若还在,也不会束缚她最疼爱的孩子。”
岚琪言罢,径直往宁寿宫门里走,佟国维立定在外头,等德妃一行离开,才转身跟着引路的太监往宫外去,心中越想越气愤,恨不得骂了声“蠢妇”,可他却是真的不明白妃嫔在宫里的立场,在他眼里,德妃不过是个可以对皇帝吹枕边风的女人,是他们可以利用的棋子,根本没想过,人家也有自己的立场和抱负。
宁寿宫里,太后一早知道岚琪来了,听说她在门外和佟国维讲话,见了面就道:“这个佟国维,越来越糊涂,他们男人家就是自以为是,这种事有什么可请罪的。”
岚琪道:“兴许不晓得夫妻俩为了什么出的事,舜安颜未必敢老实说,毕竟丢人的很。您和臣妾若非是乳母禀告的,只怕也不能知道真相。”
太后叹息:“原想他们小两口恩恩爱爱就好,那些繁文缛节不遵守也罢了,可是你看,偏偏就出事了。”又劝岚琪,“丫头娇贵的很,现在一定想你我去疼她,我是不好兴师动众地出宫去看她,你去一趟吧。”
岚琪便将自己的顾虑向太后禀明,说到底没有比让他们夫妻和睦更重要的事,更道:“舜安颜这孩子,有些实心眼儿,他从小是高人一等的世家公子哥,现在做了额驸,反而低人一等,您知道那些嘴碎的,会说他们靠女人上位。国舅府里先后出了太后、皇后,如今又娶了公主,是皇家一等一的外戚,少年意气想凭自己的本事有一番作为,哪里听得进这种话。”
太后念佛道:“得亏还有你冷静。”
岚琪却笑:“臣妾不过是多为孩子们想了想。”
这一边佟国维气呼呼地离了宫,本想孙子还会在外头等他,出来连人影都不见,家里下人说额驸已经回公主府去了,更是恼怒不已,可刚要开口让人去把孙子叫回去,突然又想起德妃那不容人忤逆的气势,唯有作罢,只带着一肚子怨气回家里去。
他刚进家门,就见隆科多在门口徘徊,一脸玩世不恭的狡猾模样,见到自己立刻迎上来打千行礼,这小子近来不知是缺钱花想谋个差事,还是开智长进了,竟天天追着自己想有件正经事做,此刻猴上来笑眯眯说:“叔叔,我的事儿您还记着吗?”
佟国维虽然厌恶,可没说太过分的话,只沉声道:“一直记着呢,你且再等两日,这阵子那几家很不太平,还不晓得万岁爷是什么态度,等事态明朗,自然会有位置空出来。你安生过个年,过了年再当差去吧。”
隆科多大喜,连连给佟国维磕头致谢,他看得心里厌恶,撂下就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但进门见正厅里摆了几提食盒,家人伺候着他更衣洗手,一面禀告,说是四阿哥送来的年货,佟国维想了想,叹息一声吩咐下人:“给诸位阿哥的年礼,准备好了吗?”
这一日,毓溪又到公主府探望了温宪,胤禛心疼妹妹吃了这样的苦头,她为了丈夫为了婆婆,来回奔波也不算什么。此刻刚回到家里,听说丈夫早早就回来了,倒是难得的事,可听说去了李侧福晋的屋子,毓溪心里不免膈应,但她坐下不久,胤禛就从西苑过来了。
毓溪为了他的妹妹辛苦半天,他却在家里和妾室温存,不免要酸涩,忍不住在脸上表露:“我要是在公主府留到晚饭就好了,是不是?”
胤禛先是不懂,等回过神,忙哄道:“你想什么了,不是那样的。我去西苑,是听听她们江南有没有祭奠河伯的事。”
毓溪不懂,问什么河伯,胤禛便道太子请他帮忙,说皇阿玛交代了差事,各地水患连年,这几年又兴起了拿活人祭奠河伯。皇阿玛要太子想法子规正这些事,不能让老百姓反感,又要彰显朝廷威严,但治水多年老百姓仍旧年年遭灾,朝廷本就没立场说话,再强制他们的愿望,只怕要起冲突。
毓溪则劝道:“要帮,就堂堂正正帮太子,别再弄出之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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