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答应与小雨对视一眼,两人默默退了回去,眼下虽然是火上浇油的好时候,但太过殷勤唯恐惹人生疑,而且大阿哥福晋有了身孕,宫里必然一连串的好事等着长春宫,不管惠妃因为明珠府什么境遇,皇嗣上的事,生育皇长子,就是她一生的荣耀。
如今皇长子就要得皇长孙了,那个不怎肯在宫里露面的年轻福晋一时成了皇家的功臣,皇帝亲自带着大阿哥告祭祖先,又颁下赏赐,算得上是太皇太后西归后宫里头一件喜事。
而因着这件事,已选定的太子侧福晋几时行册礼进宫,也被提上议程,结果皇帝却以要为太皇太后服丧为由,要孝期满二十七个月后才让太子在毓庆宫纳侧福晋,这样一来,太子恐怕怎么赶也赶不上比大阿哥先生下皇长孙,往后两年的光景,大福晋若身体好,连着生也不是不可能。
但皇帝决定的事,谁也不能改变。
很快,皇帝携太子同往昌瑞山准备为祖母起陵,圣驾一走,宫里妃嫔的走动不免比他在家时热闹些,门庭冷落许久的长春宫也渐渐迎接客人,但也就僖嫔敬嫔几个体面的妃嫔能见一面,惠妃大多还是推病不见客,至于各宫送的礼,倒是照单全收,并准备了体面的回礼。
这日燕竹亲自将惠妃的回礼送来翊坤宫,宜妃面上淡淡的,等人走了,章答应带着小雨捧了自己得的礼物要回去,宜妃喊住她说:“你喜欢就拿去吧,什么寒酸的东西,我看不上。”
章答应不是见钱眼开的人,虽不是见过大世面有见识的人,但生来不贪,对这种东西可有可无,只是在翊坤宫,她什么都要做的让宜妃看不起她并信任她,便连声谢恩,让小雨再拿上那一份,可小雨两只手忙不过来,手忙脚乱竟把东西全摔在地上,但见一把翡翠如意掉出来,落在地上给摔得稀烂。
翡翠如意价值不菲,不知惠妃给旁人的回礼是什么,翊坤宫宜妃这边,可见没有怠慢,而章答应顺手把自己那一份拆了,匣子里卧了一对汉白玉手镯,手指那么粗的镯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戴着倒是不大好看,就是值个钱。
宜妃啧啧:“惠妃出手真阔绰,这六宫一圈兜下来,她一年俸禄贴上都不够,你不过是个答应,她都没亏待,叫我的话,送几个荷包就是了。”
章答应怎敢说宜妃小气,只是轻声嘀咕:“明珠府几十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臣妾想,长春宫别的或许不多,银子一定不少。就算永和宫里,德妃娘娘一向吝啬小气,宫里都知道,一个铜板还要掰成两半花,就是因为家里没个依靠,指望俸禄和赏赐总是有限的,哪能像惠妃娘娘那样背靠金山银山呢。”
宜妃不心疼那只翡翠如意,惠妃就是给她搬一座金山来她也不稀罕,她虽然不是出手阔绰的人,可她也不缺钱花,只是恨惠妃太得意,好像大福晋肚子里怀的必定是皇长孙,偏偏这件事上,她急死也赶不上大阿哥,连五阿哥都还小,下头两个更不要说了。
“德妃真的那么小气?”宜妃没好气地随口说,又道,“你从前和她那么亲近,知道的事一定不少,我问你,她是不是夜里那些功夫真的很了得?”
没头没脑的牵扯到床笫之事,章答应都不由得脸红了,赧然道:“娘娘怎么问这个,您想啊,德妃娘娘能告诉臣妾么?”
“不说我也知道,她就是个狐狸精,狐狸精都是这样,白天装得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夜里则使尽媚术勾引男人,天底下男人就没有不吃这一套的。”宜妃一直这样子,说话口无遮拦,说得起劲了更加放肆,啐了一口道,“比起她,我宁愿和惠妃在一边儿,好歹这上头我不用比她低一头。”
章答应悄然走到宜妃身边,轻声道:“有件事臣妾一直藏在心里,瞧见您和惠妃娘娘那样亲和,不敢随便说出口,生怕您误会臣妾挑唆您二位的关系。”
宜妃皱眉,不大耐烦地瞪着她:“有话就说,我几时是那样矫情的人?”
章答应赔笑,便俯下身子,悄声将昔日畅春园里德妃被人下毒的事告诉宜妃。说那之后兜兜转转查出是惠妃下的手,但这件事原本惠妃是要嫁祸给宜妃,德妃觉得牵扯太大没敢声张,只和亲近的几个说了而已,章答应自称那会儿还没有和德妃翻脸,因为一开始被抓的人咬定是宜妃,而德妃觉得自己和宜妃没那么大仇恨,再往下一查,果然是惠妃的用心。
宜妃听得面色铁青,难得还有一分理智,没有立刻就信了章答应而冲动发火,反是冷静地把她打发了,之后一个人回想那段日子的事,又将桃红叫来诉说,桃红则提醒她:“奴婢记得那段日子,您提起过一两次要德妃娘娘死了才好的话,奴婢就不知道,一样的话您会不会对惠妃娘娘流露出来。”
“我哪儿记得那么细琐的事?”宜妃愤恨不已,可她的确记得自己有一段日子特别想德妃死,可并非真要拿刀拿枪地杀她,就是嫉妒成恨,仅仅有个唬人的念头而已。
桃红本来就不大赞同主子和惠妃太亲近,见此机会便劝主子:“章答应何必挑唆您和惠妃的关系,奴婢看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您若是不放心,奴婢可以去打探打探,还是旧年的事算新鲜的,不至于查不到。”
宜妃还真让桃红去查了,结果真的听说畅春园瑞景轩里发生过狗被毒死的事,各种细节不大清楚,至少证明章答应没有胡说八道,宜妃便信了八九分,一想到惠妃暗地里这样坑自己,真是把她撕碎了喂狗的心都有。
这件事后,翊坤宫和长春宫算是彻底翻了脸,而惠妃却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总算把这两个差点又搅和在一起的女人分开,章答应觉得自己头一次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岚琪对杏儿心存感激,可眼下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唯有细心照顾十三阿哥算是对她的回报,而胤祥真真十分的可爱,她渐渐没有了早先的隔阂感,大概有了十四阿哥也是一个原因,到底真正开始把这个养子当亲生的来看待。
皇帝回銮时,已在五月,不比正月里来回一趟满身憔悴,玄烨也真正接受了皇祖母离去的事实,这一次回来精神极好,一入宫门就奔永和宫,岚琪听说皇帝直接来了,迎在宫门口心存忐忑,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等见了面,人家拉了手就说要去看看孩子,问他怎么了,玄烨笑说:“告祭祖先时,朕才想起来,咱们的孩子名字还没起,朕竟糊涂成这样了。你也是,怎么不提,偏叫朕难堪不成?”
岚琪笑悠悠说:“臣妾可是提过的,可每次才开口您就睡着了,哪儿舍得把您吵醒?”
其实她高兴的,是再次看到玄烨精神头十足地想一件事,过去几个月里,皇帝身上总散不去淡淡的悲伤,似乎大福晋有喜给他带来些许精神,让他意识到生命的传承,也渐渐接受了祖母的离去。
不论如何这是好事儿,乌雅岚琪那点出息,不就是盼着自己的丈夫好?
因阿哥们序齿排辈后,都从“福”字,十四阿哥也不例外,那日帝妃俩选了半天,最后十四阿哥有了名儿,唤作胤禵,小公主是从了姐姐,岚琪想取个玲珑可爱的字眼,偏偏玄烨一定选了宸字,往后宫里都喊温宸公主,和姐姐温宪看起来,就像是对嫡亲姐妹。
胤祚当初的名字,太皇太后和玄烨一致赞同,岚琪没得反驳,如今儿子的名字不再那么扎眼,玄烨又把心思放在闺女身上了,可又因为只是个女儿而已,公主的命运左不过出嫁和亲,就是再耀眼的名字也不足为奇,了不起就是表达皇帝对女儿的宠爱,而全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偏疼永和宫,偏疼永和宫的孩子,这一次,岚琪又反驳不得。
至于章答应生的小公主,一并从了她的姐姐,唤作温恪,说是好与翊坤宫的恪靖公主看着亲和些,但一字之差皇帝的偏心都在里头,宫里人也就只有跟着恭喜的份儿,说不上别的话。
对于岚琪来说,玄烨精神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孩子的名字也就那样了,何况温宸养在她膝下,将来一定不会比她姐姐霸道,宫里那么多公主,只有温宪最出格,这些年的分例比她的哥哥姐姐都多,宫里人这样的事儿都不计较,也都懒得来闲话小公主的名字。
天气渐热,眼瞧着酷暑将至,往年皇帝若无大事都会择一处清净地避暑,今年估摸着为了太皇太后的事不会走了,但那日玄烨来永和宫午休,小半个时辰酣实的一觉睡醒后,从岚琪手里拿过绿豆百合汤喝了两口,对她道:“朕明年,想再去江南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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