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与各宫各院,不过泛泛之交,面上能点头哈腰的客气,背过脸,谁也不真把她当回事儿,现下要紧的时候,不论好事坏事都难有想着她的,毕竟一直以来,宜妃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依附惠妃的存在,现下惠妃闭门不出主动把自己从后宫孤立出来,宜妃处境顿时有些不上不下。
她心想着,恐怕在座无人会在皇贵妃面前举荐她,眼看敬嫔几人都向德妃示好,正暗恨这些女人跟红顶白,谁想到德妃竟站在跟前,亲自指向自己,很客气地笑着说:“曾听惠妃姐姐说,宜妃妹妹一向能干,只是膝下阿哥公主牵绊,不能有用武之地,而今阿哥们都已长大,该是让妹妹一展身手,为皇上为娘娘分忧了。”
座下似乎有人不服气,冒出一声音说:“章答应生的小公主养在翊坤宫,还在吃奶呢。”
岚琪往人群里看了眼,那不怒而威的模样,是从前众人眼中德妃娘娘身上不曾有过的气势,目光悠悠扫过几人,都唬得纷纷垂下眼帘避开视线,岚琪没急着在人群里找到杏儿,随口就说:“章答应在翊坤宫呢,自己搭把手照顾一下小公主,不难吧?”
人群里闪出熟悉的身影,到底是得宠的妃嫔,虽然只位在答应,但杏儿身上穿戴的服色比一旁不得意的贵人常在还好些,眼下虽已除服,但为表示哀悼思念,宫内少有鲜亮妖艳的打扮,章答应亦如是。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颇花费了一番功夫,衣衫珠翠间,竟有几分及得上觉禅贵人的眼光。
众人望着章答应,都交头接耳地说话,宜妃在一旁似乎被德妃的举动吓得愣住了,还不知怎么接口,倒是章答应机灵得很,朝上福了福身子,并不正经看德妃,自顾自说着:“臣妾为宜妃娘娘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只是照顾小公主,违背宫里规矩,臣妾心里不大掂量得起。”
这几句话看着恭敬,实则言语之间都是宠妃的傲气,要说这些年德妃圣宠不倦,也从未见她在人前如此,众人都暗暗觉得,果然是跟了宜妃,言行举止都学得几分傲气张狂的模样,难怪这样的人,永和宫留不得,景阳宫也关不住。
端嫔似乎仍旧气愤章佳氏对荣妃的背叛,此刻见她倨傲无礼,不禁冷声出言:“咱们宫里,如今厉害的都不是正经主子了,瞧瞧章答应这几句话,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宜妃娘娘教唆的,让她对其他人不恭不敬。”
宜妃见提起自己,脸上绷得极难看,对端嫔开腔她还成,只是端嫔是宫内有年资的妃嫔,平日里多少碍着体面客气,现下一时叫她反驳,也张不开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唯有呵斥章答应:“小心说话,谁要你掂量这里头的事,自然娘娘们怎么吩咐,你怎么做喽。”
章答应却不知仗着什么,竟敢当面指责德妃的不是,说着:“德妃娘娘看似好心大度地请您做事儿,臣妾怎么听着一点也不客气,像是咱们翊坤宫里的阿哥公主,不要人照顾似的。”
“你闭嘴,撞了什么邪在这里胡言乱语。”宜妃有些着急,指了身边桃红说,“章答应累了,把她带回去。”
桃红赶紧上来请,趁着皇贵妃还没发脾气,硬是把章答应带下去,这一闹殿内闲言碎语更多,难得皇贵妃一直没发火,而德妃见闹成这样,也朝娘娘福身请罪:“是臣妾疏忽了,宜妃妹妹也有腾不开手的事,看来这件事,还要请娘娘定夺。”
要说皇贵妃端坐上首看着这些闹剧,心里是在想德妃为何不接手,竟没顾得上去计较章答应的无礼,她原想,找个开诚布公的机会,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地把德妃推上协理六宫的位置,本来太皇太后把她收在慈宁宫调教,早晚是为了这一天,眼下她身子好了,太皇太后的事也了了,她为何不遂了老人家的愿,为她为皇上撑起后宫这个家?
皇贵妃自己想得出神,低下头章答应狂妄什么竟没怎么在乎,此刻见岚琪再次强调要她定夺,懒懒地不耐烦地说:“你们一道商量一个主意才好,不然出了承乾宫的门,又该编排我私心弄权了是不是?”
众人皆起身告罪称不敢,待再坐定站稳,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荣妃见场面僵持没有进展,心下叹了叹,软下脸来问宜妃:“妹妹看可行?”
宜妃有些举棋不定,她心里万般想尝一尝在宫内掌权的滋味,哪怕知道不过是看着体面,实际不过是油盐酱醋的琐事,可惠妃做得风生水起,十足有皇妃的架势,她也不想总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吃白食的闲人,但现在偏偏是被德妃推上来的,心里总不是滋味。
“妹妹若是怕做不好,那没什么要紧,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我会慢慢教你,何况你将翊坤宫料理得极好,九阿哥十一阿哥教养得那么好,你是有能耐的。”荣妃很客气地说着,她明白岚琪既然推宜妃出来,自己就别打她主意了,不管她为了什么不肯接手六宫的事,现下是指望不上她的。
宜妃尴尬地一笑,朝上面对皇贵妃娘娘说:“臣妾素来粗枝大叶,倘若往后有不足之处,还请娘娘多多包涵,臣妾会潜心向荣姐姐学,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宜妃这样讲,便算是答应了,从即日起会协同荣妃一道料理六宫的事,大权虽还在皇贵妃的手上,但皇贵妃向来不大过问,往后宜妃要经手的事多了,甚至连大把大把的银子,也要过她的手才流向各处,一直冷眼看着惠妃经管,如今自己也终于有机会尝一尝权利的滋味。
“就这么定了。”皇贵妃很不耐烦,又好奇岚琪为什么不肯接受她的安排,如今宫里的势态,今天只要德妃自己不提出来,谁都明白要把这个位置捧给永和宫,她心里想不明白,便吩咐道,“都散了吧,德妃你留意下,慈宁宫里有些事儿,我这里要和你商量。”
众人称是,行礼后纷纷离开,觉禅贵人和易答应走在后头,易答应轻声地说:“还是德妃娘娘好,宜妃娘娘看着很不牢靠的,荣妃娘娘往后要辛苦了。”
觉禅贵人笑笑不言语,等二人一同走回延禧宫,才要进门,后头有人跑着追过来,是永和宫门前的小太监,说娘娘请觉禅贵人过去坐坐。
没想到德妃在承乾宫逗留的时间并不久,不知是谁不耐烦谁,眨眼功夫就离开了,觉禅贵人来永和宫时,德妃娘娘已经站在门前洗手,洗了手便要往十四阿哥的屋子去,对她说:“一道来吧。”
等看着德妃抱十四阿哥哄,觉禅贵人才主动问:“娘娘有事吩咐?”
“没什么事,好久不见你,在承乾宫见了也不能好好说话,正好闲下来了,让你来坐坐。”岚琪很客气地说着,十四阿哥才吃了奶,正抱着让他打嗝,岚琪晃来晃去,一面似不经意地说,“惠妃如今这样,可让你称心了?”
幽幽的笑声在屋内想起,觉禅贵人说:“远远不够。”
岚琪背上微微发寒,但很快也想明白,的确远远不够。皇帝没有剐杀明珠,自己就不解恨,但玄烨能做到这一步,不管是为了朝政还是为了她和六阿哥,已经很不容易。
可眼下明珠只是免职,那日她对荣妃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是看明白了明珠一派势力不会那么轻易颓败,昨日在宁寿宫听见太后对嬷嬷说的话,太后实则也只看透了一半,事情的另一半,必然是皇帝不会轻易打垮明珠这一派庞大的势力,因为明珠的彻底倒台,也就意味着赫舍里一族的势力将一手遮天,他们拥护着太子储君,无形中便是对皇权最大的挑衅。
皇帝毕竟是皇帝,太子终究只是太子,哪怕是亲生父子,哪怕已经定下太子将来要继承大同,皇帝犹在时,太子就不能对皇权流露出半点觊觎之心。
岚琪十几年来看书不少,哪怕那些话本子在玄烨眼中是闲书,嬉笑怒骂的故事里,也有这些道理在,更何况正经的书没少看,她早就明白,古往今来皇权的至高无上,是任何人都不能动摇觊觎的,而天底下,也没有比太子更尴尬的存在。
这一切种种,都意味着大阿哥背后的势力不会自此一蹶不振,朝廷上,皇帝利用大臣们的权利冲突让他们互相制衡,也许有一天,甚至也许已经这样,对于成年皇子们,他会如法炮制,遏制他们欲望膨胀最好的方法,不是父亲单方面的打压,而是兄弟之间的牵制。
只是这些事,哪怕在心里想一想,都觉得无奈甚至悲哀,岚琪抱着怀里的十四阿哥,想起荣妃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的确家世清白,可皇帝为她家族联系的姻亲关系,已经不那么简单了。
觉禅贵人见德妃娘娘出神,担心自己的话吓着她,进一步解释说:“惠妃之势,依附明珠起落,眼下明珠的前程尚无定论,她就是等待重新振作的机会,才会在这时候甘愿收敛光芒。”说着便问德妃,“娘娘是否也想到这些,才一时不争协理六宫之权,担心惠妃改日重新振作,要与您争夺?”
岚琪却摇头,含笑道:“方才对皇贵妃娘娘也解释了,我不是不争,也不是怕惠妃争,是想再清闲几日,顺道也让宜妃看清现实。从来看人挑担不吃力,让她知道个中的滋味,将来知难而退,也好过她背过人说我们欺负她,不把她这四妃之一当回事。”
觉禅贵人颔首道:“宫里的事,的确非人人都能做好。”
岚琪见她心如止水,不免叹息,抱着十四阿哥坐下来,好心地说:“其实我是有事要找你说,你心里一定嫌我烦,可我是好心。你看现在长春宫这样,你把八阿哥留在那里,妥当吗?”
觉禅贵人苦笑:“娘娘对八阿哥很上心。”
岚琪摇头:“我是怕你将来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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