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修真 > 打上烙印的岁月 > 第二十七章 脚踏两只船(三)

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正月初一的傍晚,天高拿着二胡准备到外村参加演出,刚关上内街门,见初莲从门口进来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他一包糖果:“给你的,快拿着。”说完就走了。

    天高刚接过糖果,北屋兆大树就从屋里出来了,刚才的一幕差点儿被兆大叔看见了……

    后来初莲告诉天高,那糖果不是她花钱买的,是大年初一早晨到婶子大妈家拜年“挣得”——婶子大妈给她的糖,她不舍的吃,用小手绢包着,从早晨就装在裤兜里,等了一天也没找着机会给他。因为体温作用影响到裤兜里的糖,糖已经开始软了,有的相互黏在一起了。

    两人真正相爱时,无须互赠什么贵重礼物,只要是真心的,能送对方几块糖果,或在对方伤心时说几句体贴的安慰话,就是十分珍贵的。

    过了正月十五,剧演完了,天高同母亲要了一元钱,母亲同意他去照相了,他想兑现自己的承诺,也送一张照片给她。

    说起来有些寒碜,天高长这么大就照过一次高小毕业相,所以这次母亲允许并给钱照相,他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了。

    天高把一元钱看的很重,放在兜里,怕丢了,放在抽屉里也觉得不妥当,最后放在了被子底下。正月二十日这天,天高和老宏还有几个小青年结伴去城里照相了,上午照完了相,又去逛了几家商店,下午一点才回来。

    妹妹早在街门口等候:“哥,你怎么才回来,知道吗?妈生气了……”

    “为什么?妈不是允许我去照相吗?”

    妹妹说出了母亲生气的原因:母亲见今儿天气缓和,大地化冻了,就背起网包上山搂草,在西山坡下,她看见一片年前种过地瓜的地瓜地,一根根残留的地瓜蔓子七零八落地露在地面,母亲看看山上也没有草,就拽起了地瓜蔓子。

    地瓜蔓子大都一头露在地面,一头埋在地里,而且看起来大地化冻了,实际只是化了薄薄的一层,下面仍然是冻土,母亲拽地瓜蔓子很吃力,东一根西一根又是拉又是拽,累得喘了就坐下来歇歇,直不起腰了,就坐在地上装包,直到中午,才装满了包。因为地瓜蔓子全是半干半湿的,所以一包蔓子简直太沉了,母亲根本背不起来,没办法,她就单腿跪在地上,想往肩上扛,用尽了浑身力气,也没有扛上去。就在这时,母亲听见了村里小学放学的铃声,看见一队小学生放学了,心想儿子照相回来,一定会回来迎接。等了一阵子,没见儿子的影儿,又单腿跪地,将头拱在网包下,结果还是没能扛起网包……

    幸亏从山上过来一个耙地的外村老哥,帮母亲把包扛上了肩。路上,母亲歇了好几回,每次都选个高堰头放网包,免得放在平地无人帮忙起不来。

    回到家,母亲把网包摔在院子里,问妹妹:“你哥呢?”

    “不是去照相了吗?”

    “还没回来?”

    “嗯。”

    “等他回来再说!”母亲火冒三丈。

    母亲没有吃中午饭,坐在炕边上等天高回来。

    天高硬着头皮进院了,一眼就看到那一网包的地瓜蔓子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掀开门帘:“妈……”

    “什么也别说了,从今起,这个家你来当……”

    “妈,今儿这是……”

    “等我把话说完,我现在老了,也操够了心了,今儿就把咱家的家底全抖给你了,外面没有饥荒,银行也没有存款,全家就剩十来块钱了,全交给你了,往后你是当家的,我就不管了,你这么大了,也该当家了,你看着当吧。”说着就把握在手里的十来块钱一下子摔在天高的脸上。

    天高哭了,从脸上滑落的钱有一元的,五毛的,一毛的,还有几个硬币滚到大柜底下,他知道自己错了——只是错的有点委屈,因为他并不知道母亲上山搂草,也无从谈起接与不接母亲。他不想对母亲解释什么了,蹲下身来,含着眼泪把钱一张一张捡起来,又趴在地上,伸手从大柜底下摸出了硬币,他把钱放在炕沿上,不知说什么好,他看看已经凉了的饭菜,看看眼泪汪汪的母亲,百感交集,咽喉里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哭着低声说:“妈,别生气了。”

    天高流着无声的泪水离开了屋子。

    晚饭收工时,天高故意上菜园溜了一圈,回来很晚,来家时,母亲和妹妹已经吃完饭了,把他的饭留在锅里。

    天高没有吃,他含着泪对母亲解释:“妈,你消消气,我真的不知道你上山去搂草了,要是我知道了,我肯定会去接你的,还有,我照相的钱是你批准的啊,也是你给我的……妈,我年轻,不会当家,这个家还要你来当啊……”

    天高还没说完,母亲就抱住他哭了:“孩子,妈不该把钱摔到你脸上,妈当时就后悔了,妈知道你受委屈了,妈是一时气糊涂了,妈错怪你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母亲已是泪如雨下。

    他无法承受母亲的道歉,见母亲如此伤心,他心如刀绞,扑通一声给母亲跪下了:“什么都别说了,妈,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都是我不好。”天高已经泣不成声。

    母亲赶紧拉他起来:“孩子快起来,妈知道你是好孩子,长这么大,从未乱花过一分钱,也没惹我生过气,妈也从来没给你气受,你从小没爹没娘的,妈看你两顿没吃饭,心疼死了……我苦命的孩子……”母亲抱住他的头,泪水滴到了他脸上。

    妹妹也哭着说:“哥,你知道吗?你晌午没吃饭,妈也没吃,晚上也没吃……”

    在这以前,天高和母亲从来没有红过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几天后,照片取回来了,一寸的半身照,照片上的天高留着分头,脖子上还围着方格的围巾,虽然算不上风度翩翩,但他感觉自己还是蛮帅的。照片只有三张,天高自己留了两张,给了初莲一张。

    一天收工回来路过大队办公室门口,天高看见玻璃窗上摆着一封信,近前看是钱栖的来信,天高心里犯起了嘀咕:正月去她家不是见面了吗?虽然对二妹不是过分的黏糊,但也不算冷淡,碍于舅父母在场,他也只能大面上敷衍一下了。二妹的突然来信,难道是听到自己和初莲的事了?

    他打开了信,果然……,二妹在信中说:“我早就说过,你我的婚姻大事,虽然是老家引的头,可我是乐意的,因为你的人品各方面都很好,我从心里看中了你,不过,听姑姑说,你正在和村里的一个大姑娘搞恋爱,这是真的吗?我刚开始不信,我知你不是朝三暮四的那种人,可是正月你来我家,你对我不冷不热的,虽然你说娶我,但我还是捉摸不透你的心,今儿给你写信,想听听你的真话……”

    看了信,天高直截了当问母亲:“妈,你什么时候告诉二妹我搞恋爱了?”

    “怎么?妈赖你了?”

    “不是……不过,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这样怎么啦?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脚踏两只船,你就是不听……妈跟你说实话吧,上次你妹妹推着我去你小舅家,虽然把你二妹定下了,可我怕你以后变卦,就提前给你小舅家打了‘预防针’所以就把你搞恋爱的事撩边提了提,关于这件事,你小舅父母也表态了,说叫你看着办……”

    “那她呢?她怎么说?”

    “她?——啊!俺侄女,她也说了‘我凭命搪’,还说以后要写信问问你。”

    天高知道二妹起了疑心,怎么办?二妹对自己也是真心的,他不想对她说实话,那样会伤害了她,她会气的受不了,小舅父母也会骂自己耍弄二妹,从此再不能去小舅家了,也没脸去大舅、二舅和三舅家了,那不是等于断了娘舅这门亲了吗?他不想骗自己,他知道自己对二妹的感情不及对初莲的感情那么深,对此,母亲也常教过他:感情不深可以慢慢培养,男女之间,谁也不是一下子就有感情……母亲说的或许有道理,可是一心不能二用,对待二妹,他真的很矛盾,要不是母亲当初非要择媳,也许今天就不会出现二妹了,可是二妹现在已经出现了,况且自己也答应了要娶二妹为妻,他怎么好欺骗二妹呢?他又想到了初莲,他又怎么忍心背叛初莲呢?他太难了,一连几天吃不下睡不好,后来母亲催他:“快给你二妹说实话吧,哪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我不说,咱村赶集的人早晚也能捎过去口信的。”

    天高给二妹写信了,他对二妹“诚心诚意”地解释:“……二妹,你不要听见风就是雨的,不要相信你姑姑的话,你姑姑说我和一个大姑娘搞恋爱,那是望风扑影的事,我承认,我上夜校,参加演剧,常和女的在一起接触,在一起又拉又唱,也有喜欢唱曲的女的到俺家来,我拉她唱,你姑姑就看不顺眼,老用眼来瞅我,就就装着没看见,照样我行我素,与女的进进出出,你姑姑更烦了,开始咕噜我了,说我没正经,整天和大姑娘在一起,说说笑笑没脸皮……你姑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我,我不想为这些事顶撞她,惹她生气……试问二妹,你村也有夜校,如果你和男的一起走走一起说说笑笑,就是搞恋爱了吗?你姑姑是老脑筋老封建老思想老眼光……二妹,你是明白人,说心里话,你不嫌弃我,我已经烧高香了,我怎么能背信弃义呢?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脚踏两只船原来是这么辛苦。对二妹,他不敢说实话,二妹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又是亲上加亲,他没有理由抛弃二妹;对初莲,虽然家庭有阻力,可她也是真心实意,又是街南街北的相处,他没有理由抛弃初莲。天高愁了,该怎么办?既然踏上了两只船,已经下不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踏着两只船--&网--随波地走下去了。

    田野的青稞已经泛上了金黄,人们沿着大寨之路,依然晨出走到希望的田野,依然夜归满载丰收的喜悦,然而,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正向人们悄然走来……

    县委传达了《**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十六条明确规定,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农村中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之后,牟平一中、县总工会、县吕剧团等单位先后成立了红卫兵组织,红卫兵的权利很大,他们公开喊着:砸烂公检法,踢开党委闹革命,连中小学生也有成立红卫兵组织的,开始造老师的反。到了冬季,农村也闻风而动,村村都成立了各种名称的红卫兵造反队,他们可以任意地随时随地地将村里干部或是五类分子拉出来批斗,给他们戴上高高的大纸帽子,沿街游行,红卫兵可以将被批斗者揪上汽车进城游街示众,也可以五花大绑,在他们脖子上挂上两头捆上砖的铁丝,有作风问题的也可挂上几双破鞋,或者让他们跪板凳……

    北阳村紧跟政治形势,几天工夫就先后成立了卫东造反队,星火造反队,火炬造反队……造反队(红卫兵)成员都佩戴红袖章。

    天高忽然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了,夜校早就停课了,他没有资格参加任何红卫兵组织,他只能呆在家里,不敢轻易出门。那时只要是街上有乱哄哄的嘈杂声,不用问,要么是拖出了某人,准备戴上高纸帽子游行,要么是红卫兵在街上贴大字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文革风暴,天高有种坐以待毙的感觉……

    以后的日子里,每逢大集的日子,都能看到红卫兵的游行队伍,队伍前头是某某单位走资派,某某村反动地富反坏右分子,他们胸前会挂有牌子,上面写着:打倒xxx,揪出xxx示众。被揪斗者有站在地排车上,由胸前挂着“保皇狗”的人拉着,也有“幸运”地站在敞蓬车里,由两名红卫兵拧住胳膊揪住头发。在人多的地方,红卫兵就高呼“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还不住地往人群中散发传单。由于红卫兵各派观点不同,大集上还常会有殴斗事情发生。

    除非有事,天高已经很少去赶集了。这天母亲要他去集上买个泥盆,他刚买好了泥盆,两帮游行的红卫兵就动手打起来了,骚乱的人群拥到了卖泥盆的摊位,尽管卖泥盆的老伯拼命的喊:“我的盆,我的盆……”结果他还是损失了不少盆。

    在惊涛骇浪的政治运动面前,母亲犹如惊弓之鸟,天天叮咛天高:“没事少出门少上街,少说话闭紧嘴装哑巴。”

    一抹淡淡的阳光从窗外射到枕头上,照在天高的脸上——该起来上工了。天高在被窝里伸伸腰,两只胳膊伸出被外使劲抻了抻,坐起来披上了衣服。忽然他听见窗外闹嚷嚷的,怎么回事?他急忙穿好衣服,走近窗口,贴墙听见街上的人们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大字报什么天高……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踏着凳子,扶住窗台向窗外看去,呵,男女老少几十口子围在自己窗外,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天高招了大字报了”“什么?三角石头扎车胎?”

    我的天啊,天高猛然一惊,是谁把大字报贴在自己的窗外?自己真的招了大字报吗?

    天高开了外街门,人们不约而同地将“陌生”的目光投向了他,他故作镇静地凑过去看了那张大字报:……地主子弟王天高,敌视社会,思想反动,昨天在xx家往外推粪时,故意不用泥填门槛,找了两个三角尖的石头垫在门槛里外,企图让三角尖的石头扎破车胎,以达到破坏生产,破坏农业学大寨的罪恶目的,我们革命青年要擦亮眼睛,坚决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革命青年初生。

    原来是一直处心积虑想拆散他妹妹与天高感情的初生,他以为时期成熟了,以“敏锐”的目光,战斗的姿态,恰合时宜地给天高写了一张大字报,贴在了天高的窗外……

    天高看完了大字报,先是瞬间的瞠目结舌,后是心在颤抖,这张揭发他“罪行”的大字报足以让他触目惊心。好一个不要脸的东西!什么革命青年?令人恶心,昨天还在一起天高长天高短的,睡了一宿就拉下脸了成了“革命青年”,简直是翻脸比脱裤子还快。

    初生从家里出来了,他歪着头,耸耸瘦小的肩膀,用手揉揉惺忪的眼皮,扫视了一下围观大字报的人们,猪肝色的脸上挂着冷漠,酒糟鼻子一嗤:“天高,你推着粪车挨家往猪圈填泥……”吩咐完,腰挺得溜直,头昂的老高,摆出一副组长的架子。面对这么多人在欣赏他的“杰作”,他似乎觉得很得意,他像在向人们炫示:“看吧,这张大字报是我老初写的,怎么样,我敢真枪实弹地向地主子弟开火,你们哪个行?”

    早饭过后,街门口更加热闹了,早晨看过大字报的人来看第二遍了,早晨没看到的人也闻讯赶来了,一时间街门口的人熙熙攘攘的,天高不自然地坐在猪圈墙上,等着初生来安排活。

    “走,到点了,干活!”初生下达了干活的命令,并向天高投来了挑衅的眼光,透过目光,天高知道了他内心的旁白:你小子放老实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还想瞅着俺妹是个事儿,哼!……怎么样?不服吗?我偏给你写大字报了,偏把大字报糊在你窗户上,偏把砖头说成是三角尖的石头,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好一个无耻小人!天高嘴上不敢说,但心里在想:算你狠,不就是想让我离开你妹吗?不就是想借此出出风头,捞点政治稻草吗?那就明着来好了,何必如此的卑鄙呢?我什么时候用三角尖石头垫过门槛?一股不可言状的怒火冲向天高的脑门,他握紧了拳头,几次想对准初生的前胸砸去,可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因为那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找死!但他完全有权在自己的脸上写满对初生的蔑视。

    几天后,初莲告诉天高,她哥的行为已经遭到家里人的反对,父母说她哥做事一点人情味没有,太过分了,她也质问过她哥:“人家哪个地方对不起咱们家?你为什么要给他写大字报?”“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初生进一步威胁初莲:“谁叫他家是地主,我今儿明白告诉你,你们的事连想也不用去想,他是小地主,谁要是跟了他,就是小地主老婆,小地主能招大字报,小地主老婆也能招大字报,你信不信?你不害怕你就跟他,看谁受不了?”

    初莲走后,一连好几天没来天高家了,天高也预感到两人的感情正面临着危机,面临着“文革”的巨大压力,已是不堪一击的感情正在滑向分手的边缘。其实此时勿须初生出马,“文革”的车轮也能将两人的感情碾成碎末,割鸡焉用牛刀?

    初生这次露一手的另一目的是想争取入团,他想拿天高当垫背的,一来能拆散他妹和天高的感情,二来以革命青年表现积极为由,达到入团的目的(只是机关算尽了,一辈子也没入上团……)。他显得神气极了,常在天高面前得得瑟瑟的晃头晃脑,天高知道这是心虚的表现,因为靠诽谤和陷害别人过日子的人没有一个不心虚的,踏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人全是可怜虫,这种人最会打肿脸充胖子,心虚的要死也要摆出一副泰然的样子……

    谢觉哉说的对:“怕是相互的”。初生怕天高,怕天高那张无时无刻都在蔑视他的脸和那双藐视他的眼睛,同天高说话时,初生的眼睛不敢正视天高,老瞅着脚下的地,无论他怎么恬不知耻地摆摆拉拉,天高从不正眼看他一眼;天高也怕初生,怕他无风再起三尺浪,怕他瞪着猫眼说狗话,所以处处谨慎,时时提防,小心再别叫他咬着……

    初生空前的“积极”了,在一次青年会议上,初生慷慨激昂地发言:“……咱们革命青年不能一筐子木头砍不出一个楔子来,笔杆子决不能落在地主子弟手里,只要我们攒点劲,什么工作我们也能干……”第二天,就把天高撵下去了,自己当上了板报员,可笑的是,三分钟的热血,没几天就干够了,从此再也没人写黑板报了。

    初生每次路过天高窗外,总要觑眼看一下那张被风刮碎了的大字报,特别是发现有人观看时,掩饰不住内心的骄傲;脸上的表情似乎想告诉人们:你们懂得吗?这就叫点火,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火……有时发现天高在瞅他,他也不示弱,立即“回敬”于天高:“哼,瞅什么?瞅也白瞅,敢把我怎样?有气吗?往鳖肚子里生吧……”

    “文革”的大潮势不可挡,到腊月,在**的“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指示下,善良的人们开始变的神出鬼没,夜里,一帮帮男女在街上走来走去,人们有去某某家的小厢房开秘密小会的,有在街头巷尾监视阶级敌人的动向的……

    有时整宿听见街上有人走动,等天亮上街一看,大街上贴满了大字报,原来有人整宿没闲着。那时天高睡觉很惊醒,街上有点动静就听见,他觉得有种恐怖的感觉笼罩着周围……

    腊月初,有人为妹妹提亲了,男方也是地主,家住下圈村,与二妹家相隔二里,开始时,天高不同意妹妹找个地主婆家,可母亲自有道理:你妹是地主家的闺女,贫下中农好样的谁要?不好的倒是有,前添胸后罗锅的你妹不跟。再说,如果跟了贫下中农,以后两口子打起来怎么办?你当哥的能给妹妹讨个公道吗?敢去争口气吗?    妹也有自己的主见:跟贫下中农也好过不了多少,子女将来因为姥家舅家是地主照样不会有前途的,还有跟地主有个好处是两口子打仗谁也不用怕谁,男的黑,女的黑,两口子一塌黑,打破了头也是狗咬狗一嘴毛,谁也不是草鸡毛。既然妹妹和母亲都同意了,天高也只能同意了。因为母亲原来就了解男方家的底细,说不用打听,所以马上定亲了。妹妹去男方公社登记时,公社叫背**语录,不背就不给登记,妹妹背了段“下定决心……”这才给登了记。腊月二十六日结婚这天,天刮着西北风,下着小雪,天一亮,妹夫就骑着车子来了,天高陪着妹夫吃完了饺子,妹妹就跟着妹夫走了,那天街上连一个看女婿的也没有,妹妹的婚礼最简单不过了,一盘菜没炒,一个客人没请,算是革命化了。妹妹出嫁后,家里就剩下天高和母亲了,吃饭时觉得少了妹妹,天高心中感到了孤独。同时,妹妹结婚的头天晚上对他说的话也时刻萦绕耳边:“哥,你和街南初莲的事还有希望吗?我看可够呛,你早做打算把,不行的话小舅家的二妹就挺好,你不如……”

    “妹,你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皓月当空,他在桌前独坐,灯下,他从硬皮笔记本的扉页里找出了初莲的照片,看着照片,想起了三年的点点滴滴,一切飘然而至,一切又悄然而去……

    自从招了那张大字报后,两人的感情就蒙上了阴影,开始疏远了,她很少到他家了,即使在街上碰面了也是打声招呼立即走开,她有时还惊恐地东张西望,意在暗示他:少和我说话,不看见有人来了吗?在这咄咄逼人的政治气候下,他终于猛醒了:他和初莲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她是无产阶级革命派,是基干民兵,是革命青年,是保卫**的红卫兵,而自己算什么呢?有什么资格同她谈恋爱呢?他想明白了,原来这份感情就不该有,两人之间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分手,虽然如此,他仍不能忘记那杏花春雨的夜晚,杨柳为媒,丝雨作证,两人许下心愿,一个非你不娶,一个非你不嫁,他仍不能忘记那雪花飞舞的早晨,街南街北几乎同时开门,两人相会在猪圈墙边,甜甜私语情意缠绵,她怕她哥出来发现了她,他怕他母亲在家里听见了他……谁想世事难料,“文革”来势凶猛,一夜之间,一对恋人成了势不两立的两个阶级。他并不是有意背叛她,也不是负心人,是形势所迫,是两人成分天差地远,不得不知趣地主动提出分手。此时他才知道母亲的忠告是多么正确:别指望她了,你是瞎忙活……

    他知道失去她已成必然,失去了就是缘份尽了,再想也是徒劳的,他知道昔日的恋人将要变成陌生人,他知道他将结束人生的初恋——她也是一样,美好的初恋也是最后一次。

    那个月色清寒的夜里,他含泪写了一封长信给她——

    ~  ~初莲,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你也错了,原来我们是根本不可能的。谢谢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美好的回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关键是我的以后,以后像我这种人是天天要担惊受怕的,因为“文革”运动完了以后,往后还会有多次,看来我们成份不好的人是永无宁日了,现在,俺娘俩整天过着恐慌不安的日子,说不定哪天红卫兵会把母亲拉上街游斗。母亲说:她哪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当初我一出生,生母就死了,命运注定了我这一生会很惨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同,你家成份好,你是有福的人,我不应该连累你,你不应当也跟着我背上“黑五类”的黑锅,这是极不公正的,我也不想当这个罪人,你我在一起只能害了你,给你的一生带来阴影和恐怖,带来痛苦和灾难。你也许早就想和我分手了,只是不好意思先开口,那就由我先开口吧——你我今日分手。请你记住,你是红卫兵了,应该同我划清界限,分清阶级路线,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按照现在的说法,贫下中农同“五类”分子是你死我活的势不两立的两个对立阶级,你说,我们怎么能成亲呢?归根到底,导致你我分手的致命障碍是“成份”两个字,面对成份,你我身不由己,只能分手别无选择。

    因为成份,我们的感情才变得如此的苍白。三年来,说我们是恋爱,不如说我们是“地下工作者”,我们从来不敢在众人面前正大光明地并肩走过一次,一直是背后偷偷摸摸地交往,这个爱恋的太辛苦了,不过现在好了,你可以解脱了,我也不再对你意惹情牵了,我们从此跳出了感情的漩涡,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你是贫农的女儿,我是地主子弟。

    其实,你我同在一个蓝天下,同顶一片阳光,都渴望能和心爱的人过一辈子,都追求婚姻美满幸福,但我们太年轻幼稚了,忽略了成份问题,从未把成份摆在首位,以至于稀里糊涂地踏上了“爱”的航船。早在恋爱之初,我曾担心过我们的爱情大门将有可能会因为成份而关闭,而今果不其然,“文革”来了,凡事讲成份就是突出政治,凡事讲阶级路线就是革命者。“文革”为我们敲响了“成份”的警钟,为我们的感情打上了阶级的烙印,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只有美好的回忆可以永远封存心底,在这分手的最后时刻,请你同意你我各自保存对方的照片以作纪念。

    永远祝福你的人            天高

    两人好久没在猪圈墙见面了,这天早晨,他为了给她信,早早起来等她了。街南熟悉的门开了,他把信给她了,在她伸手接信的那一刻,美的脸上有点紧张,她警惕地环顾了左右:“还有事吗?我走了”。转身的同时,还努嘴瞪眼地暗示他——街西头过来人了……

    隔了一天,在猪圈墙接到了她的最后一封信,她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他很清楚,她已情随事迁,不是当年的初莲了……

    晚上,老天飘下了苦涩的冬雨,他在灯下看完了她的信。她说:“……看了你的信,我当场掉了眼泪,我哭了一场,你的痛苦我是知道的,可我无法帮助你,你我虽然不能成亲,还可以成为朋友,还非得成亲就交往,不成亲就不交往了吗?**还说要团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你是团结的对象,不是打击的对象,希望你想开点,不要太自卑了……看后撕毁,免得出事          初莲”

    按照她的嘱咐,当晚他就把这封蘸着泪水写的信给烧了,有情人终于在“文革”的暴风骤雨中分手了。

    昨日花开有时——初恋的开始让你心醉;今朝花落无踪——初恋的结束令人心碎。

    是否真正爱一个人,就看自己是否在乎这个人,分手后,天高一连几天水不思,饭不进,他真的很在乎她,一时陷入失恋的痛苦而不能自拔。但他很快想开了,共和国的土地上到处讲成份,成份是个要命的东西,她同意分手,说明她不是傻子,还有点自我保护意识,作为昔日的恋人,今日的邻居,自己应该支持和祝福她。再说“文革”的风声越来越紧,雨意越来越浓,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要离“五类分子”远远的,他怎能和她在一起呢?他不痛苦了,他知道痛苦等于零,痛苦是傻子,他知道这个结果是成份造成的,如果来生再转世投胎,发誓不当“小地主”了。

    母亲知道他和初莲的事吹了,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可觉得这是巴不能的事,母亲劝他:“怎么样,孩子,光死犟不行啊!我早就说过,外人靠不住,她不能和你一副心,现在知道妈的话没有错吧,……妈不是说你,脚踏两只船就是不行,你现在已经踏空了一只了,就剩下你二妹这一只了,心里可要有个数,高低可别再踏空了这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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