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修真 > 打上烙印的岁月 > 第四十章 喝火油死不了人

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岁暮天寒的时候,人们都忙活着往家里办年货。天高自从打上了光棍儿,对过年过节从来不感兴趣。  他常想,一个光棍家,能过好每一天就算不错了,什么节不节年不年的,过不过都一样。可偏有那么几个好心的邻居对二妹仍然抱有幻想,总以为她能回来,她们常给天高当参谋:“你一个人过年有什么滋味?赶快趁过年的当口,把她叫来家吧。”

    “她能回来吗?我可不想白跑腿。”

    “你小子懂什么?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回来,她要是真的想离婚,今年一年为什么不来找你?”

    邻居们说得对,二妹一年来的确是按兵未动。

    都闹到这一步了,天高觉得这段痛苦的婚姻真是够呛能延续下去:“既然她愿意住娘家,就叫她住吧。”

    “这是什么话?你以为她住在娘家好过吗?上山搂草二年了,她就是再不愿意也没办法说,你不去,她能有台阶下吗?年轻轻的,你不就跑趟腿吗?”

    天高反复寻思,去,还是不去?最后决定还是去一趟吧,虽然说去了也可能白去,但也不能排除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想做最后的努力,不管怎样,他也想看看钱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腊月二十六,大冷的天,下着零星小雪,天高步行前往上圈村,一踏上上圈村村西小桥,他的心就开始怦怦跳,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临近中午,天高就近先来到了小舅家。小舅家正忙活着,院子中央躺着一只刚开刀放过血的大公鸡,锅台角上的瓷钵子里放着两条清理干净的黄花鱼,正屋靠北墙根的大盆里泡着洗净的猪下货,炕上的面板上摆着正待下锅蒸的包子……

    天高的到来,钱家始料未及,也极为扫兴。小舅阴沉着脸,根本不戏得搭理天高,小舅母的脸上更是布满乌云,难看的要命。没人跟天高说话,也没人让座,他只好厚着脸皮自己坐在东屋靠北墙的方凳上。

    进山看山势,入门看人意。从小舅父母的脸上,天高已经大体知道了今天的结果——没希望了,白来了。

    可是既然来了,总得向钱家表示来意:“小舅,她上哪儿去了?”

    “找她有事吗?她不在家,有事你就说吧。”

    “我这次来,是想叫她回去过年……”

    “想的挺美,你忘了你是怎么对待你大哥的吗?……你小子行啊,有本事,能联络全村的人来欺负你大哥?……”

    “小舅你听我说,那天不关我的事,其实,我也不愿意那样……”

    “别摆清了,算你有种,没想到你今天还敢登这个门?”小舅瞪了天高一眼:“实话跟你说吧,要不是看在你妈的份儿上,我今天非给你几个耳光子不可!”

    “小舅,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劝劝她吧,不要上山搂草了,跟我回去过日子吧……”

    “跟你回去干什么?”小舅母接上了话茬:“我看不必了,她在家搂草就挺好的,你不用打算她回去,你听明白了,只要有我当妈的这口气在,就不能再叫闺女往火坑里跳了……”

    “小舅母,你把她找来,我想单独跟她谈谈。”

    “用不着,谈也没有用了,她死了心了……当初你们的事,她本来就不乐意,是父母给她包办的,把她逼的嫁了,现在我们做父母的不能再犯糊涂了,也包办不了了,由着她自己吧……”

    要吃午饭了,仍未见二妹回来,难道是她有意躲着自己?天高暗下决心,今天非要等到二妹不可。

    三小姨子回来了:“二哥,你来了……”

    “是啊,我来找你二姐,你知道她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去找找她?”

    “别去了,”小舅发话了:“在家老老实实吃你的饭。”

    天高终于明白了,小舅是多么支持女儿离婚,自然又想到了小元宝的事,他知道小元宝是要不回来了,在他心目中,仁慈的小舅怎么能如此的卑鄙呢:“小舅,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支持我们离婚?”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我的外甥,就冲着你死去的妈,我能忍心支持你们离婚吗?是她自己讨厌你的成份,我有啥办法?”小舅说着就把小饭桌放在了炕上:“其实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成份不好,当舅的知道你受委屈了,这是没有法子的事,谁也帮不了你,闺女对不起你了,我也对不起你妈了……”小舅流露出了伤感,这大大出乎天高的意料。

    也许是小舅真的良心发现而动了亲情,想到了姐姐,因为亲情不像爱情,亲情是永远改变不了的。小舅的伤感也许是发自内心的,到底是亲姐弟,骨肉相连;但也许是小舅假装的,猫哭耗子假慈悲,因为姐姐是当继母的,外甥是前窝的,也就不亲了,姐死了,这个前窝的外甥就是个冒牌货,对天高的感情自然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小舅母掀开了锅盖,将热气腾腾的包子端在小饭桌上,全家七口人(小舅父母、四个小姨子和一个小舅子)围坐在一起,开始吃包子了。“你在这儿吃饭吧。”小舅母冷冷地谦让了一句,其他人都没吱声,好像屋里根本不存在天高似的……

    天高知道他们全家人巴不得他快点走,只是碍于面子不能开口往外撵他就是了,但他不能走,没见着二妹今天他是不能走的……

    “二哥,你上炕吃饭吧。”性格耿直的三妹看来是真心要天高吃饭的。

    “你们吃吧,我不饿……”

    屋里只有诱人的包子味儿,没有一点人情味儿,他们七个人有滋有味地吃着,嚼着,在他们心里只有包子,眼里也只有包子,谁也不抬头看天高一眼,天高有生第一次在亲戚家受到这样的冷落,他真是受不了了,终于起身告辞:“你们吃饭吧,我出去走走……”

    天高来到了三舅家,三舅母问天高是否吃午饭了,天高说在小舅家吃过包子了,三舅母信以为真:“是啊,外甥到了舅家,还能不管饭吗?再不济,你还是他家女婿呢……”

    三舅问起天高此次来的目的:“你有什么打算?”

    天高照实说了,并说看小舅一家的态度,他们是支持离婚的。

    三舅没有立即表态,拿起长烟袋,在炕沿上磕打了一下,从烟簸箕里捏了一点黄烟,装满了一锅儿,点上火,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眯缝着老眼望着鼻孔冒出的缕缕烟圈,欲言又止。年过六十的三舅,过早地步入老年,看上去都有七十了,几条横着的抬头纹深深地刻在前额,从那苍白的胡须上,褐色的老年斑上,蜡黄的老脸上可以看到三舅一生的艰辛。

    沉默了好一会儿,三舅看了看眼前这个无依无靠落泊而来的前窝的外甥,终于表态了:“你们的事,是谁对谁错,现在不说了,要说离婚的条件吗,那是现在的,就成份这一条就够了……”

    “这么说,三舅你是同意离婚了?”没想到老实巴交的三舅也是同一个态度。

    “我同意不同意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侄女铁了心了,这次来你也知道,她根本不跟你照面,这样老拖下去,对你俩都没有好处,你自己掂量掂量,实在合不一块儿,不如离了……”

    既然三舅也是如此的态度,天高也没有必要再呆下去了。他又来到了四舅家,四舅的态度与小舅、三舅的截然不同,不但不同,四舅还大骂小舅两口子不是人,说他们心眼儿不好使:“他们简直是兔子下水,不走人道啊,他们想独吞你家的小元宝,让闺女离婚是图财害命……”

    “四舅,你是怎么知道小元宝的事?”

    “隔墙有耳吧,反正我知道了……孩子你听着,小元宝是瞎定了,你妈死了,没有证人了,他们说没见着,你也没办法,再说你成份不好,他们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是不敢提小元宝的事,所以他们才敢丧良心……”

    “四舅,你说小舅能丧良心吗?”

    “有什么不能的,我们是一个娘养的,我还不知道他的为人?一辈子唯利是图……还有老三也跟着瞎掺合,不就是因为那件皮袄吗?”

    皮袄?噢——想起来了……

    父亲去世时,曾留下一件老羊皮袄,三舅本以为同母亲关系最亲密,认为母亲一定能把皮袄送给他,结果母亲把皮袄送给了小舅,三舅因此对母亲有了意见,只是嘴上从来不说。现在母亲死了,他同这个外甥本来就没有什么骨肉亲情,因此把对母亲的意见就掺合到他们离婚的事儿上来了……

    为了见到二妹,天高最后到了大舅母家:“大舅母,她在家吗?她到底上哪儿去了?”

    “中午来家吃完饭就走了,这个时候可能又去了南屋了……”

    大舅母心地还算善良,相信大舅母不会骗自己,天高即刻返回了南屋小舅家,果然见到了二妹,还没等天高开口,她就来了个“先发制人”:“你来干什么?”

    “找你啊。”

    “找我干什么?”

    “找你跟我回去过年。”

    “哼,你死了心吧,我永远不回去了。”

    “那……你看这样行吗?你今儿先跟我回去,等过完了年你再回来,你想怎么样都成。”

    “少说这些废话,反正我不回去。”

    “咱们单独谈谈好吗?”

    “用不着,咱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小舅趁势帮腔:“你听见了吗?这可不是当爹妈的不让回去,谁也没有绊拦她,是她自己不想回去了……”

    “这能埋怨当爹妈的吗?今儿你就是用绳绑了她回去也没用,因为闺女的心死了,人回去了,心没回去,有什么用?”小舅母边说着边往锅里装猪下货、添水、加调料,见天高呆呆地立在地上不表态,又把话说到家了“……强扭的瓜不甜,你再不用来了,不用再做梦了,她是犟驴撞南墙,没有回头了……”

    看天高仍然不说话,小舅又说了几句实在话:“俺闺女是羊肉包打狗,有去无回,你也别再指望她了,你早点回去打算你自己的吧……”

    大舅哥这时突然进来了:“哼,算你小子有种,还敢送上门来,”说着就气势汹汹地逼近了天高,用手指着天高的鼻子:“我今儿非治溜治溜你这小子。”

    “过去的事算了,快拉倒吧,滚一边去”小舅母往外拽着大哥:“你走,快走……”

    小舅也大声呵斥:“你滚一边,咱不能坐家欺客,别叫外人知道了笑话咱……”

    “好吧,看在姑姑的情份上,今儿先饶了你,不戏的和你计较……”大哥余恨未消。

    “大哥,你消消气,那天的事实在对不起了。”

    “你少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明摆着是你串掇你村的人来欺负我,今儿要不是爹妈绊拦,我非叫你立着进来,爬着出去……”

    “滚,你妹的事不用你管!”小舅终于呵责住了大舅哥,也许他也不希望天高在他的家里挨打吧。

    “哥,你走吧,我的事不用你管。”二妹也上来劝她哥哥,拉着大哥就便溜走了……

    屋里充满了烧肉的香味——锅里的烧肉熟了。小舅母把烧肉捞到盆里,并趁热切了一盘端到了炕上小饭桌上,盘里有肉、肝、肚、肠、耳……样样都有了点,小舅招呼全家都上炕尝尝烧肉,天高依然坐在那方凳上一动未动……

    又是三妹说话了:“二哥,你也过来尝尝吧。”

    “不了,你们吃吧。”

    全家人吃的津津有味,天高觉得他们是有意吃给自己看的,但他不在乎钱家的冷落,他只想努力寻找机会,同二妹做最后的单独谈话……

    小舅吩咐拿酒来,小舅母到外屋拿出半瓶牟平白干递给小舅,小舅把着酒瓶摇晃了一下,瞅瞅瓶里的酒花,又斜眼看看小方凳上的天高,然后打开瓶盖自己斟满了一盅,端起盅来慢慢地呷了一口,咂吧咂吧嘴,伸舌头抿抿嘴角,捋捋胡须,悠然自得,仿佛喝的不是牟平白干,而是在品尝上等的老茅台……小舅呷了几口酒,用筷子夹了一块猪肝送到嘴里:“嗯,这肝烀的嫩老合适,吃的就是这个火候,嫩了不行,老了不行……”

    天高两眼瞅着自己的脚尖,知道小舅是在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他知道小舅此时的心情,巴着他快滚!

    天高抬头看看外面的天,先前下的是零星小雪,还能不时地见到阳光,现在云厚雪大了,风将雪花吹到玻璃窗上。天色已到了薄幕时分,天高想到要回家,可是就这么回去,如何面对那些抱有希望的好心的邻居,到了这个时候,他死皮赖脸也好,低三下四也罢,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今天无论如何要跟二妹好好谈谈……

    天色黑下来了,小舅面有愠色,视天高如丧家之犬,见天高还不滚蛋,只能借酒祛烦,几盅白干下肚,酒瓶子已经见底了,见天高还是无动于衷,他气急了,从炕里往外挪动了身子,朝天高脚前用力吐了口唾沫,意思在说:丧门星快滚吧!

    天高盼着二妹再次出现,他想对二妹说声“再见”就走……

    二妹到这时候还未出现,天高不得不问小舅:“小舅,她不回来了吗?”

    “她嘛,不回来了,再说她回来也没有用,你就是跪下来求她她也不会跟你回去的……天色这么晚了,你赶紧走吧。”

    小舅终于开口撵他走了。天高知道,小舅是怕他今天赖着不走,宿在他家。

    屋里弥漫着烟味、酒味、肉味,还有一股子彻骨的寒气……

    微弱的火油灯下,天高无法看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只模糊看见了院子里飘零的雪花。

    他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可不知为什么,那时忽然间成了“软骨头”了,竟无限地伤感了起来。他想哭,想到曾几何时,自己是钱家的宠儿,既是外甥,又是女婿,小舅父母对自己恩宠有加,愿将二妹许他为妻,二妹更是为他芳心倾倒,最终以身相许。当时虽然成份不好,但他仍然神情潇洒,春风得意,觉得自己很幸福……谁知世事难料,“文革”来势凶猛,人们都视成份为第一生命,第一灵魂,人们的处世哲学里无不掺上家庭出身的因素。因为成份,夫妻关系破裂,反目成仇;因为成份,甥舅恩断义绝,翁婿为敌;因为成份,钱家才忍心将自己孤零零地冷落在方凳上……

    他绝望了,此刻,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支撑不住了,可能是一天没吃没喝的,再加上上火,他难受极了,几乎站不住了。他想稍躺会再走,请求提出来后,炕上的诸位虽然没有表态,但是也没反对,就算同意了……

    “二哥,那你到里屋躺躺吧。”三妹始终良心未坏……

    里屋黑洞洞的,天高仰卧在炕上,两腿搭拉在炕边,怎么办?走吧?二妹始终没有再出现,现在外面已是漆黑,山高路远,风雪之夜,什么时候能走到家啊?不走吧?这里不留自己了。要不,就近二里地去妹妹家投宿?那也不成,当哥的这个狼狈相,黑夜闯到妹妹家,会给妹妹带来什么?——只有担心和难过……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父母:“你们知道儿子在这里吗?你们怎么走的那么快,为什么扔下我不管了?爹妈,你们知道吗?苦命的儿子真的连死的心肠都有了……”

    “他爹,他怎么还不走?天太晚了,你看咋办?”小舅母焦急了。

    “等等看吧,再不走,就撵他走,反正今晚不能叫他在这儿住……”小舅父母在外面的对话天高听得清清楚楚。

    “哎,灯里火油不多了,你添点……”小舅吩咐小舅母加点火油。小舅母掀开了里屋的门帘,伸手从北窗台上拿走了火油瓶子,添完了灯,又将瓶子放回原处,小舅母从拿瓶子到放瓶子,始终没看炕上的天高一眼,但她的动作却被天高看的很清楚。

    天高此时只感到万般无奈,黯然泪下,他想起了杨白劳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喝卤水的镜头,对,自己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了,也活够了,杨白劳能死,我也能死!没有卤水喝什么?跟爹学着,去碰石窝子?这儿没有石窝子;跟妈学着上吊?现在没有绳子……猛地,他心头一亮,窗台上那一溜瓶子!——火油,喝火油也能死!

    天高慢慢地下炕了,头感觉在不停的旋转,差点儿载到在地上,他两手扶着炕沿,轻轻地挪到北窗边,用手掂掂小舅母刚才拿过的火油瓶子,还有大半瓶火油。他没有想别的,只想快点回到父母身边,捧起瓶子咕嘟咕嘟地将火油喝了个净光……心里立即开始恶心,眼前一阵发黑,他一头倒在了地上……

    外屋炕上的“诸位”像是听到了里屋的异常动静:“刚才里屋是什么动静?……怎么一股子火油味?小舅母捧着火油灯到里屋看个究竟……”

    “哎呀,你,你怎么啦?”小舅母看天高仰躺在地上,手里握着火油瓶子,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声惊叫起来:“他爹,不好了,快来呀!……”

    “怎么回事?”小舅及全家慌了手脚。

    “他……他喝火油啦!……”

    “啊?……”小舅霍地从炕上跳下来:“快,快把他扶起来,把他抬到街上,千万别叫他死在咱家了……”全家人手忙脚乱地把天高扶了起来,像抬死猪那样往外抬着天高,小舅母吓得手也颤颤了,开正屋门老是拔不开插销,还哭着说:“你说你,你想死也不要紧,可不要害祸俺家啊……”

    二妹闻讯赶来,毫无怜悯之心,冷冷地抛出一句:“想死在俺家,算了哪一道?”

    天高被掀到了大街上,他听到了“哐啷”的关门声,钱家闩死了大门,接着又听到了小舅母一连串的咒骂:“傍年靠节的真是丧门人……”

    “喝火油死不了人!”小舅在院子里对全家人说:“差点叫这小子给蒙了,他是在吓唬咱家,刚才我寻思过了,火油不是毒药,不用怕,他死不了,还有,这事不可外扬,记住了……”

    “反正他走了,死活不该咱们的事!”小舅母安慰了家人:“都去睡觉,不用管他了……”

    天高躺在雪地里,下意识地摸摸头,帽子不见了,他爬在地上,摸到了帽子,扣在头上。他想站起来,可站不起来,口中呼出的火油味熏得他恶心,想呕想吐,觉得周围都是火油味,像是沉浸在火油的“海洋”里……

    他一点一点爬到了钱家大门底下,两手扶着门板,慢慢站了起来,透过门扇的对口缝,看到钱家屋里仍然亮着灯……

    乡村的街道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绊脚,有的地方有冰打滑溜,天高跌跌撞撞地向南街丁字路口走去……

    街两旁低矮的农舍,家家户户的窗口亮着灯光,屋内不时地传出主人的笑声。他知道,屋内一定很暖和,也很温馨……

    熟悉的丁字路口,空荡荡的,天高倚着农舍的墙根,稍微歇歇,他觉得悠悠忽忽的,肚里的火油直往嗓子眼顶,他知道要是能吐出来,或许会好受些。他想起了刚才在钱家求死未成,反受其辱的一幕,觉得太不值得了,后悔死了,现在他不想死了,不想就这么冻死在外面,他要坚持回家!

    他踉跄地拐进通往村西小桥的那条小巷,巷内寂静无声,一只夜猫从他身旁“噌”的一声蹿上了墙头……

    他像只没有觅到栖息之地的受伤的走兽,摇摇晃晃地东一头西一头的;像只不幸遭到枪击而掉队的飞禽,孤零零地在茫茫的风雪之夜艰难地扑打着翅膀……

    村西的小桥,呼呼的风雪侵肌透骨……

    天高觉得头重脚轻,几乎晕倒,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他跪在桥上,“哇”地吐了几口火油,头晕立即减轻了许多……

    他站在桥头,往西一看,模糊的山岚昏暗一片,不禁害怕了起来,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村里还有三个舅舅,要不去他们家过夜吧,可再一想,算了吧,自己满嘴的火油味岂不吓坏了他们,他们问起来又将如何解释?走吧,还是走吧……

    风依然,雪依然,天高两手抱紧捂在胸前,顶着凛冽的风雪往西而去……

    走了不远,来到了大石硼,觉得两腿又发软了,挪不开步了,也罢,索性躺一会再走吧。他刚躺下,肚子又翻乱了一下,吐上了一口,吐的很急,连鼻子也嗤出了火油……

    雪花落在他身上、脸上,他侧身闭上了眼,想到了自己真是太傻了,死了有啥用?二妹决不会因为自己要死而回心转意的,死了也是白死!他恨自己刚才的愚蠢,恨自己没有度量。想到刚才二妹的话,“想死在俺家,算了哪一道?”他的心彻底凉了,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死太不值得了。现在想想,还幸亏喝的是火油啊,不至于要了命。

    他睁开眼,头脑依然昏沉,恍惚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心里空落地无依无靠……

    飒飒的松涛给空旷的山坳里添了几分恐怖,林子深处的夜鹰发出了几声凄惨的啼叫……忽然间,天高想起了这大石硼还有人叫“鬼石硼”的,小时候听母亲说这里是闹鬼的地方——也是风雪夜,上圈村一酒鬼在城里喝的酩酊大醉,天黑了才往家赶路,半夜时分,路过这里,恍恍惚惚看见几个人在这里赌钱,酒鬼不仅嗜酒如命,而且好赌成性,看见了有人赌钱手就发痒,便乘酒兴入座就赌,结果是手气极佳,把把胜,局局赢,直到鸡叫了,这帮“赌徒”才散伙了,酒鬼满载“铜钱”而归,到家后倒在炕上就睡着了。等酒鬼一觉醒来,立刻告诉妻子说自己发财了,两口子急忙把钱褡子翻了个遍,结果一个铜钱也没有,全是纸灰(祭奠死人时烧纸的灰)……

    对!这里闹鬼!天高静心屏气地窥视了周围,并没有发现有鬼在赌钱。有没有鬼,反正他想赶快离开这里,伸手在路边松树上擗下一根树枝,撅去小杈,造了根拐棍,以来用作防身用,二来拄棍走路能轻快些……

    来到茫茫的清水河滩上,听见了几声动物的怪叫声,天高并不害怕,他知道那是不知名的动物的哀叫,不是鬼叫,但他这时又想到了狼,小时候听大人说,如果夜间走沙河滩遇上狼,那可就在劫难逃了……

    太可怕了,他觉得狼比鬼更可怕,但愿此时千万别遇上狼,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气也不敢大喘了,一边往前朝那独石桥走去,一边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手中的拐棍握的紧紧的……

    过了独石桥,离开了沙河滩,踏上了公路了,天高这才松了口气,他坐在公路边的大石头上喘喘气儿,抬起沉乎乎的头,望望身后的山岚、沙河滩、独石桥,一切都在模糊中了……

    一辆拉货的汽车从他身边嗖地嘎然而过,车尾的红灯一会儿消失在黑夜之中,虽然汽车与他为伴只是一瞬之间,可毕竟为他壮胆不少,他不害怕了,顺着公路右边加快了脚步……

    小舅说的没错,“喝火油死不了人!”天高没有死,终于在黎明前活着回家了。

    屋内冷若冰窖,他没有划火点灯,一头拱上炕,摸黑扯了床被子裹了身子,瑟缩在炕旮旯里再也不想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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