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下,若论哪座寺院香火最盛,梵音不绝,云音寺当仁不让,排在第一。早先因有天下第一的空山圣僧坐镇,倒也不出人意料,可如今空山圣僧圆寂,新任主持柳公仰继位后,香火反倒更加旺盛,这让一众好事者摸不清头脑,难道一个毛头小子的威望竟比纵横天下四十载的空山圣僧更高?可无论如何,云音寺都无愧佛门魁首之位。
而道门玄宗,因有萧伯年和邵仙台这对师徒的存在,齐云山得以一枝独秀,力压武当山和龙虎山,成为道门领袖。而幽州一战,萧伯年出力极多,更是以一手引雷秘法重创大楚军神司空厉,深得梁武帝器重,加封为太虚先生,赏赐黄金千两,可入仕为官,齐云山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几能和云音寺分庭抗礼。
可同样作为距天下十人仅一线之隔的“霸刀”洪霸符,所受到的待遇却与之天壤之别。一样是在幽州战场出力颇多,一样是在围剿司空厉时悍不畏死,却因没有师门背景,冯靖全不予重用,随意赏赐了些银两便打发了,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洪霸符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可庆阳城内藏龙卧虎,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霸刀”敢登门挑衅的。
心灰意冷之下,洪霸符终日酗酒,大醉酩酊。
好在经过幽州一役之后,洪霸符和萧伯年这对生死大敌之间的关系反倒是缓和了不少,一向闲云野鹤居无定所的洪霸符若是实在没了去处,便会前往齐云山,提上两坛烈酒,找萧伯年比拼酒力。
这一日,洪霸符也和往常一样,将“霸刀”扛在肩上,刀上挂着两坛酒,跟随烧香请愿的人群一同上山。自打萧伯年在幽州以齐云山引雷秘法重伤楚国蛮子司空厉的消息传出后,齐云山香客增多不说,就连上门拜师求艺的人数也翻了十倍不止,整个山上人满为患,鱼龙混杂,对于洪霸符这位造型特异的壮汉倒也不甚稀奇。
山中自有清规戒律,不像武当、龙虎那般强调清心寡欲,修身养性,明令禁止饮酒,齐云山对此则宽松许多,便是刚入门的小道士,平常也可小酌几杯,可若是因贪杯误事,便会直接逐出山门,永世不得踏入齐云山一步。
刚走近望仙亭,只见一名丰神俊朗的中年道士背负桃木剑,坐在亭中等着自己。洪霸符快步上前,朗声笑道:“牛鼻子,怎的在此地拦我,咱们信中不是约定好,要去玉虚宫顶对饮赏月么!”
中年道士正是名誉天下的萧伯年,闻言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约定好,洪疯子,贫道可没说过要陪着你发疯,真去玉虚宫顶上放肆,家师不得活剐了我!贫道之前与你尿不到一个壶里,如今好不容易能勉强喝到一个壶里,实在不愿剑道你这厮在山上撒野。”
好在洪霸符也只是说笑,并未当真要去那玉虚宫,哈哈大笑,将一直酒坛扔给萧伯年,笑道:“你这牛鼻子瞧着守规矩,实则骨子里离经叛道的很,玄门圣地,在这山门入口处喝着洪某人大老远买来的烈酒,反而要教育起洪某人来。”
萧伯年自知吃人嘴短,抱拳道:“是贫道多嘴了,洪疯子,玉虚宫顶就免了,你我也去不得,你若嫌此地聒噪,劳烦你再多走两步,咱们去香炉峰上那座僻静凉亭对饮如何?保管没人来打扰你。”
洪霸符一屁股坐下,摆了摆手,说道:“洪某人是个粗人,喝酒就得找个热闹的地儿,去那凉亭,孤零零的,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喝不尽兴,万一喝得兴起,宰了你山上的仙鹤烤来下酒,你师父不光要剐了你,连我也要一并剐了,就不费那功夫了,就在这喝!让山上那些牛鼻子馋去吧!”说着揭开封口,抱着酒坛大口痛饮,吐出一口浓郁酒气,笑道:“痛快!牛鼻子,不是洪某人编排你的不是,想你齐云山家大业大,每次洪某人带酒来,你连个下酒菜也不准备,说出去让天下人笑话。”
萧伯年冷笑一声:“山上自然有下酒菜,只不过你洪疯子眼光太高,瞧不上眼罢了。”
洪霸符连连摆手:“下酒怎可无肉,你说的那什么劳什子野蕨菜还是算了,洪某人无福消受。”
山上往来香客众多,洪霸符与萧伯年二人就这么在人群中对饮,惹得不少香客纷纷侧目,可萧伯年那身货真价实的齐云山道袍,和讲法师专用披于肩背的霞帔,皆表明此人身份不俗。山上真人在百姓眼中那可都是如假包换的真神仙,哪敢有人多嘴多舌。
突然间,一名衣着华贵的老者在下人的搀扶下走近二人,有模有样打了个稽首,笑问道:“敢问这位道长,老神仙孙掌教可在山上?”
萧伯年闻言放下酒坛,起身回礼道:“掌教当在太素宫内,老先生若是有缘,自能见到。”
那老者冁然一笑:“多谢道长,老朽也知,能否见到孙老神仙可遇不可求,老朽这趟上山,其实只为见一见那天下闻名的萧道长真容。”
萧伯年微微一笑,并未点破自身身份,朝山上一指:“老先生只管向上走,经过真仙洞府,路过香炉峰,再穿过月华街,便可见到太素宫,萧师兄与掌教大多会在太素宫附近。”
老者躬身谢过,本想让下人给些银钱,萧伯年不理会洪霸符的暗示,拒绝道:“举手之劳,老先生不必客气。”那老者也不强求,带着下人继续朝山上走去,显然兴致颇高,只不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即便按照路线一路走过去,仍不会见到心心念念的萧伯年,更不会想到,刚刚问路的中年道士,正是自己想要见上一面的萧道长。
见一行人走远,洪霸符忍不住问道:“牛鼻子,那老头摆明了是奔你而来,为何不自报家门,反倒给他指了条注定寻你不到的路,让这老头白跑一趟?”
萧伯年似是有苦难言,灌了一大口酒,叹道:“洪疯子你有所不知,我齐云山自前任掌教习得十六重‘神胎镜’后,在到家地位已超过武当、龙虎和青城三脉,可香客始终不算多,毕竟云音寺盛名在外,距此地也不过八百里,寺中香火比起本山,不知鼎盛了多少倍。可自上次你我共赴幽州,讨伐楚贼之后,不知是谁将贫道以引雷秘术重创司空厉一事传了出去,之后莫名其妙,山上香客数量猛增,可这些盲目跟风之人大多动机不纯,更有甚者为了能提早见上贫道一面,大打出手,搞得山上乌烟瘴气,掌教苦不堪言,既不好下令封山,一棍子打死所有人,让真正乐善好施的诚心香客寒心,又不能出手打下山去,只能加派人手,防止有心人寻衅滋事,害得山上道士们无法清修。况且和佛家重因果一般,我到家也讲机缘,那老者一看便与贫道无缘,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徒增烦恼。”
洪霸符叹息一声:“人怕出名猪怕壮,碰上这些打不得骂不得的寻常百姓,你齐云山上下就只能捏着鼻子默默忍受,若换做是我,早就一刀打杀干净了。”
萧伯年苦笑道:“贫道就算想,也不敢提起身后这桃木剑剑指这些百姓,以免打碎无垢心境,我到家虽讲究随心所欲,可终究还是要守住一些底线,行事在规矩之中,比不得你洪疯子无所顾忌。”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通常我们只能看到别人表面的光鲜,却忽略了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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