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看一眼自己的宫阁,角角落落都透着喜气,来不及收起的各色贺礼还堆在那儿,只因每每收起来又有新物件送来,摆好的东西又重新取出来理过,樱桃都觉得麻烦,说索性过了正月再理,不然之后腊八小年出息元旦再有正月十五,不知道还要收多多少少的礼,忙也忙不过来。她轻轻一叹:“你送银骨炭去,那边的人是什么反应?”
“很高兴呢。”樱桃道,聪明的她立刻便领悟,“可见您吩咐内务府的人为小公主准备银骨炭,那些人隔三差五地就给贪了没送去,承乾宫里的人都是不敢吱声的,忻嫔娘娘柔柔弱弱,怎么敢开口要东西呢。”
红颜颔首:“她们并不可怜,可忻嫔这个人……”她略思量,对樱桃说,“我只是为皇上关心小公主,并不是要对忻嫔好,你和下面的人,心里有个数。庆嫔妹妹说得对,比起颖嫔那样爽快的让人不喜欢,忻嫔这样子,也真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樱桃问:“主子觉得忻嫔娘娘有古怪?”
红颜摇头道:“就是觉得,那能叫人怜香惜玉的柔弱,不是这个样子的,罢了,不提了。”她笑着岔开话题,指了堆在屋子里的东西,“你虽有偷懒的道理,可再这样堆下去,屋子不像屋子,别等我说你,皇上瞧见了已经不怎么耐烦,要拿你问话叫我拦着了呢。”
樱桃只得去将大大小小的匣子收起来,嘴里念叨:“奴婢的好心没人懂,奴婢是想呀,叫万岁爷看看您都收了些什么,咱们可不偷偷摸摸的。”她脑中一个激灵,回身来对红颜道,“主子,奴婢记起来了,方才进承乾宫的门时,那门前的人窃窃私语,有几句话飘进奴婢耳朵里。就是说着,他们以为又是嘉贵妃来了,没想到是令妃娘娘的人。”
“嘉贵妃?”红颜觉得稀奇。
“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樱桃问。
红颜想了想,摇头道:“她们的事本与我不相干,我如今也没那些心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看脸上便浮起安宁的欣喜,再抬起头时道,“这紫禁城里难免凌弱之事,我也曾被她们欺负,可有些人注定无力还手只能被欺压,但有些人就不见得了。我昔日也没有像忻嫔这样子啊,她既然是皇上的妃嫔,是公主的额娘,就该有一分自己的尊贵,她背后有太后,再怎么也不至于叫嘉贵妃欺压得无力反抗,可她若自己不愿反抗,要柔弱得叫人可怜,谁又有那么多心思去可怜她?而这宫里,又有多少人不可怜?”
樱桃收拾着手里的东西,笑道:“娘娘这些话叫别人听去,只能落得‘自私’二字。想您如今什么都有了,说起那些事来当然轻巧,那里知道他们的苦。他们才不会记得您受过什么苦,何况咱们最苦的时候,也是笑着把日子过过来的不是?”
红颜却笑:“我一路都能遇见贵人扶持,也许的确比他们强些,就连你也是我的贵人。”
樱桃欢喜地说:“奴婢自然是了,可小灵子就不是了。”
正好小灵子从门外进来,听见这话急道:“怎么又编排我的不是,你说你整天在娘娘面前说我坏话,也没见娘娘对我有偏见,你还瞎折腾什么?”
樱桃双手叉腰道:“哟,灵公公长本事了?”
他们还像小时候那样爱吵嘴,在红颜跟前一直就是个热闹,不过如今可吵不得,佛儿从门外进来听见他们拌嘴,竟是拿出主子的架势责备:“怎么回事,要吵得叫额娘头疼了,再这样我可要罚你们去雪地里站着了。”
大大小小这样子,逗得红颜哭笑不得,心里头又暖又甜,延禧宫里没事儿都能热热闹闹的,仿佛是寒冬里的另一个世界,也不怪皇帝爱往延禧宫来,谁不愿开开心心过日子。
隔天一早,嘉贵妃便又来找忻嫔,但她没有刻意再去承乾宫,而是在去宁寿宫的路上顺路堵着忻嫔,显然是要不到答案就要在直接去太后跟前问问小公主的来历,忻嫔见到她就心慌意乱,好在答案昨晚已经有了决定,与嘉贵妃并肩走时,她轻声道:“娘娘,臣妾想好了,延禧宫的事就交给臣妾吧。明天七月时,一切就能见分晓了。”
嘉贵妃原有更恶毒的想法,不愿魏红颜肚子里这一个能见天日,可总念着万一是个女儿,她就惹了杀身之祸,老天爷隔了十几年才给魏红颜送一个孩子,那孩子必定有些来历,倘若就这样死在自己手里,她也怕有报应。所以昨日话到嘴边又改了,要等生下来后再看,说不定真的是个女儿,那才皆大欢喜。
“好妹妹。”嘉贵妃停下来,为忻嫔掸去发髻上的雪花,欢喜地笑着,“小公主你就安心养着吧,万岁爷喜欢闺女,我想要还要不着。行了,这事儿就说定了,有什么事,明年七月再说。”
说罢,嘉贵妃随忻嫔一同到宁寿宫请安,太后懒懒的不愿搭理,她也无心真的孝敬,只是故意在太后跟前说几句话,好给忻嫔施加压力,而忻嫔麻木地看在眼里,眼前不论说什么她都不在乎了,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授人以柄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
这日她又在宁寿宫待了一整天,午膳和傍晚时分皇帝都来了,因她在跟前伺候,弘历自然多几分客气,太后见他们好好说话,重新又有了希望,等皇帝离去后便对忻嫔道:“令妃之后的日子再不能侍寝,皇上那性子是耐不住寂寞的,你且等一等,过阵子他新鲜劲过去,我会把你推倒他面前去。放着漂亮年轻的不喜欢,他还去找嘉贵妃那种人老珠黄的不成?”
好好的一句话,偏要提起嘉贵妃,忻嫔的心都抽在了一起,待入夜十分退回承乾宫,正遇上内务府送银骨炭来,那一股子殷勤和前些日子判若两人,慧云后来告诉主子,是延禧宫的人在吴总管面前说了几句,内务府立刻就收敛了。
“那么好的人……”忻嫔苦笑着,正好乳母抱小公主来给她看,她揭开襁褓看了眼熟睡的孩子,依旧没有半分感情,想她看到六阿哥和公主挨板子还能冲出去为孩子们求情,现在也不记得当时到底是怎样一份冲动,可如今她怎么就没法儿爱这个孩子?
“主子,给夫人的话已经传出去了。”慧云不安地禀告着。
“我知道了。”忻嫔让乳母退下,她怔怔地望了片刻,手中紧紧握拳,“既然一样是要害一条性命,我为什么要去杀无辜的孩子,为什么不杀了要害我的人,难道我杀了令妃的儿子,她就会放过我?可笑极了,不过是我又多了一个把柄在她手里。”
慧云眉头紧蹙,怯然问:“主子,您打算对贵妃下手吗,您要怎么做,启祥宫我们去不了,哪怕您大大方方地去,出了事也会有人怀疑我们。这阵子嘉贵妃也常与您相见,但凡有什么事,也一定会怀疑我们。”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忻嫔眼中透出杀气,但又有泪水浮起,“我的人生左右是好不了了,我从踏进圆明园的门起,就无路可退了。”
初一十五,是礼佛之日,宫内若无大事,妃嫔们都会聚在宁寿宫陪太后诵经礼佛,这一日也不例外,除了待产的皇后和安胎的令妃,六宫都到了。
皇帝也抽空来敬了一炷香,与太后说了几句话才离去,妃嫔们则照着规矩,如往日一般无甚新鲜事。只是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这一日突然风停雪止,可没有风雪的日子却比前几天更冷,佛堂里一盆一盆炭烧得通红,太后也是客气,礼佛之后,让华嬷嬷预备姜汤,与众人道:“热热的喝下去再回去吧,别出了门冻坏了。”
那之后的事太后别没再打理,只是她赏赐的姜茶,妃嫔们就是不愿意喝也不能拂了面子,又有华嬷嬷精心准备的点心,她们便喝姜茶吃点心,等着各自的暖轿里炭盆烧得热乎了,再一个一个走。
华嬷嬷托愉妃将她准备的点心送些给令妃娘娘,愉妃与舒妃便带着庆嫔先走了,嘉贵妃平日里都走得早,可如今她对忻嫔另有企图,有机会杵在她眼前,自然是要多说些话,这些愉妃几人也没放在心上,带着点心来看红颜时,她正好害喜孕吐,折腾得面如菜色气息孱弱,华嬷嬷送来的点心,也一并吃不下了。
等红颜消停下来,洗漱后躺着见人,不知是屋子里太暖和,还是看着红颜呕吐,舒妃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事,竟也觉得胸前烦闷一阵阵恶心,后来实在忍不住,冲出屋子去就吐了。
而舒妃这一吐,竟越来越严重,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宣太医,红颜担心地起床要出来看,门前有宫人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说:“嘉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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