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贵妃已失了神,谁能想到,她满心以为嫡子夭折中宫仙逝,该是她和一双儿子前路一片光明的时候,永璋竟会闯下这么大的祸,而最最让他寒心的,是儿子竟然亲口说自己是被皇帝抛弃的怨妇。
皇帝字字句句写在旨意中,就假不了,这要她往后如何在六宫抬得起头,哪怕还有永瑢得以依靠,永瑢有这样的哥哥,她有这样的儿子,就是一辈子的耻辱。
“皇后尸骨未寒,你们就算计起中宫之位了?”太后幽冷一声,惊得众人屈膝告罪,眼下已过了持服的日子,妃嫔们虽不再身着缟素,也是一片素净庄重。太后威仪万千,训诫众人道:“我这副身子骨,虽然摇摇晃晃,可瞧着着实还有一阵子能活。皇后不在了,这宫里还轮不到你们说了算,都给我夹紧尾巴做人,好生教养你们的儿女,不要给皇上丢脸,再有这样的事,这紫禁城里的冷宫,好久没人住了。”
众人叩首称是,太后又将众人扫过,目光落在魏红颜的身上,到底是皱了皱眉头,她心里也明白,自己针对魏氏多年,可除了别人硬把她卷进去的风波,她自身竟是从未有什么错,恪守本分低调谦逊,对帝后忠心不二,皇太后心里也犯嘀咕,她到底不喜欢魏红颜什么?
太后起身离座,只等走出大殿,妃嫔们才敢起身,纯贵妃是靠着抱琴搀扶才颤巍巍站起来,她到底还是贵妃之尊,本该是如今与娴贵妃并肩,地位仅次于太后的人,但眼下一束束看笑话的目光投向她,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尊贵。不知从何时起,纯贵妃就一直是这宫里的笑话,仿佛比起嘉妃还要不堪,皇帝给了她们尊贵的同时,也把她们推向了无情的深渊。
娴贵妃无声无息地离去,纯贵妃紧随其后,可脚还没跨出高高的门槛,身后突然有人惊叫。她循声看来,竟是嘉妃昏倒在地,众人将她团团围住,愉妃正喊宫人:“快传太医。”
回到内殿休息的太后,听闻嘉妃晕厥,以为只是吓着了或是这些日子疲倦,并不关心。谁晓得没多久竟传来消息,说嘉妃是有了身孕。
太后与华嬷嬷目瞪口呆,正月里皇帝不曾入后宫,之后就紧跟着出远门,嘉妃这是哪里来的身孕?赶紧将内务府的记档调来看,竟是腊月里曾有一次侍寝,时间与太医所说的月份相吻合,竟是这一次,就让嘉妃再次有了身孕。
太后不解道:“我记得那会子弘历就不怎么进后宫,嘉妃几时侍寝的,我怎么不知道。”
几个月前的事了,所有人都记忆模糊,但当时富察傅恒出征后,皇帝心情好了很多,要说这云雨之事,又不是非要过夜睡在一起才能做,谁知道皇帝是不是禁yu太久一时热血冲头,被嘉妃遇上了。嘉妃当年一个茶水房的小宫女,能把四阿哥迷得把持不住,她自然知道皇帝喜欢什么。
华嬷嬷劝道:“且等皇上回来问过才行,不过这内务府既然记下了,只怕错不了。”
延禧宫里,愉妃从启祥宫归来,见红颜正给佛儿喂饭,美人恬静安宁的模样,只叫她觉得不可思议,轻声问:“嘉妃这档子事儿,你心里没有不自在?”
红颜摇头:“去年朝廷吃紧的时候,皇上终日在养心殿乾清宫忙碌,偶尔到后宫来,不是在皇后身边,就是来延禧宫歇着,依我看,皇上就是一时冲动了,可事后又后悔,才不让人声张。嘉妃娘娘怕得罪皇上,将来再没有机会,她那么张扬的人,倒也忍耐住了。”
愉妃叹红颜心胸宽阔,红颜却自嘲:“还能怎么着呢,臣妾哪儿来那么大的心胸,既然无力改变这些事,犯不着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论资排辈,嘉妃娘娘可早臣妾多年就在皇上身边了。”
愉妃道:“方才一路走过来,谣言纷纷,说嘉妃这一胎来路不正,且看皇上回来如何定夺。可我知道她那个人,虽不上道更不是什么好人,可她没有那个胆子,何况她已经有四阿哥八阿哥,犯得着么?”
红颜怀里抱着佛儿,孩子因与母亲久别重逢,十分得黏人且爱撒娇,近来有些挑食的毛病,仗着额娘疼她就不肯好好吃饭,红颜一面训斥她:“这会儿不吃,等下小厨房的点心也没得吃,今天什么都没得吃了。”小公主瘪着嘴想哭,但见母亲神情坚定,还是乖乖张嘴吃饭。
红颜这才有心思应对愉妃的话,说道:“这几个月乱哄哄的,人心浮躁,咱们就别管这些事,好歹先把心静下来。大阿哥和三阿哥的事,也叫人心惊胆战,娘娘且等永琪回来,好好开解他一番。莫要让五阿哥将来看到皇上害怕,失了父子情分。”
愉妃感激道:“你真真是为永琪着想。”之后又议论了这几件事,说起嘉妃生了两胎了竟然还会疏忽了身孕,她道,“从前丽云跟在她身边,虽是个挑唆主子惹是生非的刁奴,到底知冷知热地伺候着,结果好好的人突然也死了。眼下她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伺候,从前那些宫女都被丽云压着出不了头,她又总害怕身边的宫女漂亮机灵勾引了皇上,留下的都是笨手笨脚的人,也难怪她几个月没来月信,自己没在意,那些宫女们也不上心。”
红颜道:“咱们身边的人,如白梨樱桃,都是咱们的眼睛耳朵和臂膀,若是没了她们……”说着这话,红颜心头一紧,本安宁的脸上露出惊恐,她起身把佛儿塞给愉妃道,“娘娘您替臣妾看一会儿孩子。”
愉妃还没回过神,红颜就把孩子放进她怀里,佛儿见额娘离开,闹着要跟额娘走,愉妃放不开手,也就无法追着红颜去看究竟,而红颜一道门外就喊上樱桃和小灵子:“随我去长春宫。”
她几乎是跑着往长春宫来,眼下宫里本就没什么人在外头晃动,她也顾不得礼仪了,气喘吁吁地赶到长春宫时,正见千雅站在门前吩咐宫人收拾东西,红颜捂着心口长长舒口气,千雅见她来了,上前行礼,却听红颜呢喃着:“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千雅不解,问道:“娘娘您说什么?”
红颜缓过气,带着千雅避到屋檐下,问她:“长春宫里的人,要何去何从?”
千雅应道:“皇上离宫前,曾吩咐奴婢把长春宫里的一切照原样归置,一件东西也不要动,说等他回来另有旨意。”
红颜道:“我是问你?你之后要去哪里。”
千雅迷茫地看着她,说:“奴婢也不知道,若是长春宫里保持原样,奴婢大概就在这里守着。”
虽然千雅全须全尾的在眼前,可她心里还是不安,当初她答应慧贤皇贵妃身边的瑞珠送她出宫,结果第二天瑞珠就吊死了,和公公说过瑞珠脖子上的勒痕有两条,显然是被人勒死后才吊上去,根本不是自缢。
方才愉妃说起嘉妃身边的丽云病死了,说起她们的左膀右臂,红颜猛地想起千雅来,想到瑞珠莫名其妙的死去,是因为她知道太多的事不能活着离宫,红颜真怕有一天千雅会被逼着“殉葬”。
而她真的是疏忽了,竟然此刻才想起千雅,一旦想起来,就无法再安心。
“千雅,这边的事交给内务府和敬事房来妥善,你去收拾几件东西,跟我回延禧宫。”红颜道。
“娘娘……这怕是不妥当吧。”千雅虽然这么说着,可眼睛里却泛着光芒,她虽然为了皇后的故世悲痛欲绝,可她到底还有自己的人生,而且千雅一直都盼着出宫,这样的念头一直深藏在心里。眼下未必能走,可跟着红颜,总好过在长春宫里看不到前路来得好。
“现在就跟我走,皇上那儿我自有交代,即便是太后要干涉,我也不会轻易屈服。”红颜坚毅地说着,“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绝不会要你……”
那些话她说不出口,可千雅跟在皇后那么多年,还有什么事不懂,这几日忙忙碌碌没闲工夫想,但是一听红颜这语气口吻,心里就发寒,她明白红颜为什么突然闯来要带她走,她是怕自己步瑞珠的后尘。
“多谢娘娘。”千雅屈膝跪地,朝红颜深深叩首。
“你谢我什么呢。”红颜扶起她,悲伤地说,“等我真正保全了你,你再谢我不迟,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愿是我多心是我多此一举,千雅,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娘娘她一直想活下去,娘娘临终前还说,她想活下去的。”
一语勾起伤心,红颜泪水涟涟,举目望这长春宫,也许将来她再没有什么机会来了,皇帝要保持长春宫原样,那是她的心愿,可她应该不会再到这里来。
红颜擦去眼泪,将心绪抚平,对千雅道:“快去收拾东西,这就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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