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说得忧心忡忡,可她做弟妹的,何苦操心叔伯房里的事。不过是马齐去世后,富察家要重新有一个说了算的,她们这一房若有哪个兄弟想出头,全凭皇后一句话,此刻只怕不是为了二哥家操心,而是想为她的丈夫谋前程。
但这件事本身,皇后很在意,再没有二哥那般老实的人,家族里风流的多了,本也见怪不怪,反是二哥这样的,很叫人放心。
毕竟自家嫂子,也不能拂了面子,皇后耐心听完,但暂不表露态度。待重回酒席,弘历邀请太后到湖边赏烟火,皇后与他一左一右侍奉太后,又有三阿哥与和敬在身边叽叽喳喳,太后心满意足。有心打量身边的儿媳妇,见她诚心诚意露出笑容,也盼着她能真正走出丧子的悲伤。
因离席到湖边看烟火,大臣们被引至指定的地方,随行的女眷们倒不必太忌讳,太后又十分亲和,要她们都往前站一点好看得清,热热闹闹地人聚在湖边,三五成群地互相说着话。
忽然轰隆一声,一朵绚烂烟花在夜空绽放,引得赞声一片。在这有山有水的园子里放烟火,和规规矩矩的紫禁城真真两种风景,红颜扶着皇后,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夜空,已是看呆了。
而皇后打小儿就见识各种场面,早已不新鲜,扭头见她那满脸的新奇,羡慕红颜的人生还是一片空白,能绘上各种各样的美好,她还能享受对人世间的所有新奇,可自己已经甚少有什么事,能提得起精神。
红颜见娘娘看着自己,欢喜地一笑,又一朵金灿灿的烟花升天,将湖畔照得亮如白昼。弘历不经意朝皇后这边看来,安颐正背着她看向另一处,他所能看到的,金色光芒下的美丽容颜,却是安颐身边的红颜。
烟花短暂,下一朵再次绽放时,红颜已经别过头去,那惊鸿一瞥,却叫皇帝唇边勾起淡淡的笑容,可仅仅是遇见美好的喜悦心情,他还没想过这一眼,会改变什么。
这一边,娴妃本带着花荣站在边上,她无心赏烟火,不过是应个景。轰隆声里,忽然有人上前来问安,一闪一闪的光芒下,但见富察府的几位夫人走来,都是昔日相熟的,她不禁展颜,道:“今日还没同各位嫂嫂说上话。”
娴妃年幼时常常随家人出入富察府,比起早出嫁的皇后,她与几位夫人更相熟,富察家多子且兴旺,也因此族中当家人的位置炙手可热。
几位夫人上前行礼,二夫人今日对什么都意兴阑珊,家里的事还没有摆平,丈夫至今不肯认错道歉,可分明他身上有其他女人的香气,便是此刻,二夫人依旧按不下心中恼火。
一阵夜风吹过,春夜依旧寒凉,旁的人都紧一紧衣领御寒,唯有二夫人精神徒然一振。黑夜中,双眼露出锐利的光芒,四下搜索着,到底从哪里飘来那熟悉又令她厌恶的香气。可等她意识到,眼前由宫女伺候着披上风衣的娴妃,正是香气的来源时,心里咚咚直跳,紧张得不敢呼吸,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些,更加确认无疑。
娴妃钟情傅清,对他的妻子本有敌意,事到如今她一辈子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看着傅清夫妻恩爱,对二夫人有了几分好感,此刻客气地含笑:“起风了,二夫人冷不冷?”
可话音才落,一朵烟花升天,照出二夫人惨白的脸色,竟眼睁睁看着她身子一软,咚地一声倒下了。
人群里顿时有了躁动,侍卫太监一面排查什么事,一面要请帝后转移至安全的地方,后来弄清了是富察家的夫人晕过去,太后便劝皇后:“是你家里的人,去看一眼吧,我们这里也该散了。”
皇后也不推辞,她正为二哥的事上心,二嫂被直接送到长春仙馆,万没想到太医来把脉,竟说二夫人有了身孕,想她已是三十过半的人,竟遇上这样的好事。
红颜搀扶苏醒的夫人坐起身,见她满面愁云,对于腹中有了生命毫无惊喜,红颜不禁叹,老爷天若把这个孩子赐给皇后娘娘该多好,娘娘一定会高兴极了。
“等西峰秀色都散了,二哥便来接你回去。”皇后坐在一旁,姑嫂间的情分不亲不疏,但兄长再添子嗣,是值得高兴的事,她恭喜着,“我会派太医来府中照顾二嫂,虽说年纪不轻了,也不妨事。”
二夫人却嗤嗤冷笑:“若是一尸两命,他可以安心娶……”可一想到那所谓的“小”,很可能就是娴妃娘娘时,二夫人直觉得五雷轰顶,这是要杀头诛九族的事,傅清是疯了吗?真真就是那几天他顶替傅恒来圆明园督查关防,那天回家身上就沾染了陌生的女人香气。二夫人倏地抬头看向皇后,咬着唇一言不发,若坐实这件事,连皇后都要搭上了吧。
“二嫂,你怎么了?”皇后见嫂夫人神情古怪,果然如三哥家说的一样。
二夫人用力摇头,勉强扯出笑容:“妾身想着老天赐福,却不知有没有命数享福。”
皇后暗自苦笑,老天爷厚道,可也不公平,她盼着有一个孩子的人,得不到这样的恩赐,得到的人却仿佛压根儿不打算珍惜。
此时千雅进门来,说是西峰秀色那边全部散了,皇上已经送太后回凝春堂,傅清大人正在长春仙馆外等候,要接夫人回府。
二夫人面色一凛,似乎不大肯去面对丈夫,皇后劝说了几句,虽不得要领,可她一个外命妇不可能在内宫逗留,还是勉强把人送出去,又因夜深了,皇后不宜接见傅清,今日的话终究没能说开。
长春仙馆外,傅清与傅恒同在,终于接到了人,傅恒上前道一声恭喜,二夫人却道:“麻烦小叔前头走,我与你哥哥有话说。”
傅恒没在意,只是回头见送嫂子出来的是红颜,不禁心花怒放,冲着红颜想打招呼,偏偏另有小太监出来与她讲话,红颜就没往这边看。傅恒心里略有些失落,不知是不是他太在乎,总觉得自己和红颜,常常擦肩而过。
为了让二哥二嫂说话,傅恒不得不走远些,他一走开,二夫人就甩开了丈夫的手,恰恰这一幕,被转身要回去的红颜看在眼里,她心里一惊,赶紧跑了。
傅清念妻子有了身孕,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你不要疑神疑鬼,我怎么会在外面有女人,家里的侍妾都是你要我纳的,我几时对不起你?”
二夫人咬牙切齿,眸中寒光森森,压着声音质问道:“你要死了吗,你们富察家要遭大难了你知道吗?傅清你疯了,天底下什么女人不能招惹,你去招惹皇帝的女……”
这话听得傅清心如擂鼓,慌地捂住了妻子的嘴,不是他不说实话,而是他一直不敢说,这下既然连妻子都察觉了,他一面强行把妻子带回家,也终于敢坦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夫人听说是娴妃一厢情愿缠着自己的丈夫,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丈夫的为人他最明白,他从不贪恋美色,又怎么会冒死去打皇帝身边的主意。
那一夜,傅清再三叮嘱妻子:“真的是娴妃一厢情愿,那天在圆明园撞见,我差点没被她吓死,往后圆明园和紫禁城,再不能去了。但这件事,可千万千万,不能告诉皇后娘娘,我们俩就带进棺材里吧”
夜渐深,热闹了大半夜的园子重新恢复宁静,但实则圆明园地界宽阔,西峰秀色的热闹,根本传不到长春仙馆,倒是一阵阵风,把今夜的烟火气送来,凉凉的风混合着火药的气息,透着热闹之后加倍的凄凉寂寥。
红颜在为皇后润头发,千雅在门前探出半个身子,尴尬地说:“主子,王桂说嘉嫔娘娘等在从凝春堂来的路上,半道儿截了皇上,皇上今晚大概是不过来了。”
皇后神情淡漠:“不碍事,今天是她和四阿哥的好日子,应该的。”
红颜小心翼翼侍弄着皇后的青丝,那丰盈的头发正是美好年华的象征,可这样好的年华里,皇后却时不时就要忍受夜深空床的寂寞。但又何止她一人,这后宫里所有的女人,还有那些但凡有三妻四妾的人家,都经历着这样的人生。今天三夫人的话,二夫人的悲伤,红颜也都看在眼里。
皇后不愿自己做怨妇,说起今天的热闹,说起她还见过更盛大的烟火,殿内的气氛渐渐缓和,见主子要入寝,红颜去取热奶来,没想到一跨出门,竟见皇帝从外头过来,淡淡的酒气渐渐近了,红颜的欢喜溢于言表,而弘历走近时看到小姑娘笑得如此灿烂,不禁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红颜当然高兴,只要皇后娘娘高兴,还有什么不心满意足的事。
弘历不得其解,可谁不爱见一张笑脸,他心情甚好地进了门,皇后同样十分意外。为弘历脱衣衫时,目光不经意落在门前红颜的脸上,见她那么欢喜,不禁觉得好笑,而心里也暖暖的,真真有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着想。
然而这边温馨的气氛,越发对比出九州清晏的沉闷,海贵人才躺下,就听见摔杯子的动静,惊得她皱眉,白梨在床边轻声道:“还能是哪一位,眼巴巴地跑去等万岁爷,结果被万岁爷撵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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