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救我,陛下救我啊!”
“逆贼!!!朕是皇帝!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恨我吧,至少我不会害你……陛下,好好习文,好好练武,我等着你有能力杀我的那一天。”
“你要睁大眼睛看着,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看看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是忠谁是奸!”
“……”
宫殿暖阁内,皇帝第豆胤被梦中纷杂的声音惊的头痛,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刚刚过了二十一的生辰,前一天晚上喝得烂醉。
睁开眼睛的时候,梦里那些回忆中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他用手掌捂了捂额角,自己从床榻上爬起来,到案几边找到了茶盏喝了些水。
他身上敞开的衣襟露着结实的胸襟,走路的动作也左右的摇晃,看起来颇为放荡不羁,似乎故意跟谁作对一般,一点儿也没有皇帝庄重的样子。
暖阁外头的小太监听到了声音,站在门外头小心谨慎地询问:
“陛下,您醒了?已经误了早朝了……”
第豆胤喝水的姿势顿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说道:
“误了就误了,没有朕早朝不照样开?有意思么非得提这么一句?!”
外头的小太监连忙应声道:
“奴婢错了,以后……以后……”
以后不叫了不提了他也不敢说,这哪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于是语气可怜兮兮地又转了一句:
“可是……可是太后下的旨意,让奴婢们叫您上朝的,只是一直叫不醒,太后说,等散朝了,让您去福寿宫,她有话要说。”
第豆胤听闻眼睛眼睫毛抖了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过了一会儿他才冷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
“说什么啊……都听腻了。”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又说:
“陛下……贺兰克将军求见。”
第豆胤拎着茶壶又晃荡了床榻上,随意地说道:
“让他进来。”
贺兰克,是当初跟着他的一个伴读,是当初南部大人贺兰有光的侄子。当时贺兰有光罪责最轻,所以没有被抄家,只是降了职位,贺兰克也没有被牵连。
他进来之后,对着第豆胤行了个礼,抬头一看他一副刚睡醒的潦草样子,又赶紧低下了头,说道:
“陛下……您这副样子要是传到了冯太后的耳朵里,我们这些伴读又该受罚了。为什么不上朝?您不上朝,岂不是拱手将权利丢给那些汉人?”
第豆胤听闻,歪在榻上曲着腿嘲讽道:
“怎么?你也成了冯太后的眼线了?你不说有人知道吗?”
贺兰克低着头彻底不吭声了。
这么多年,只要第豆胤有差错,他们这些人代替受罚已经成了习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时候是在充当冯太后的眼线,左右皇帝的行为。
“找我什么事?”第豆胤没好气地问。
贺兰克这才说道:
“陛下,长哲回军镇了,英国公夫人病重,英国公石余恒嘉和他都走了。现在那沈留祯和谢元远在琉县,陛下自从打了胜仗班师回朝,许多汉人臣子也支持陛下亲政,现在动手正是好时机。只要一股作气将冯太后除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压在陛下的头上了。”
第豆胤笑了一声,深邃的眼睛里头透着些凄凉和无奈,说道:
“你说什么呢?……朕早就亲政了,太后只是跟先帝在时一样,辅助朝堂罢了。不是她压在朕的头上,是朕懒得管那些朝政,有人替我干活不好吗?朕为什么要除了她?!”
贺兰克听闻,顿时惊了,昂起头来说道:
“陛下?!你这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咱们努力了多少年了,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陛下!难道你忘了你的保姆是怎么死的了?”
第豆胤冷笑的表情渐渐地敛了下来,与乌雷极为相似的眉眼中带着忧伤和痛楚。
就在贺兰克以为他的提醒奏效了的时候,第豆胤突然冷冰冰地问道:
“你们真的在乎她吗?”
“……什么?”贺兰克没有反应过来。
第豆胤眉眼中似乎笼罩了一层冰霜,又问了一句:
“你们真的在乎她的死吗?”
贺兰克眸光晃动了一下,刚张开了嘴说了三个字:“当然在……”就被第豆胤给打断了,他愤怒地说:
“你们不在乎!你们只在乎能不能升官发财!这个宫中都没有人在乎朕,怎么可能会有人在乎一个一无所有的贱奴!”
贺兰克震惊地瞳孔晃动,似乎都快要哭了,说道:
“陛下!冤枉死臣了!咱们这些人为了陛下冒着生命危险与冯太后作对,与沈谢二人作对,你这么说多凉人的心啊!”
第豆胤“呵呵”冷笑了两声,将拎着手中的茶壶一下子扔到了地上,怒道:
“放屁!我要不是皇帝,你们还会为了我做这些吗?!说得好听为了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指望攀着朕获得荣华富贵,一种指望朕做个勤勉的国君劳生劳死的服务魏国。说到底朕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工具!你们谁真的在乎过我这个人?!”
茶壶的碎片划破了贺兰克的手背,他看着第豆胤整个人都在发抖,慌张地说道:
“臣……臣告退。”
说罢就逃也似的退出去了。
第豆胤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突然觉得特别的冷,连忙将敞开的寝衣衣襟给合上了,用双手抱着自己。
……
福寿宫宫殿门前。
第豆胤已经穿戴整齐,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不妥,明黄色的龙袍在他年轻健壮的身材上十分的服帖合适,显得气度威严神色庄重。
他进门之前,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连靴子都没有放过。但是看过了之后,又觉得无比气闷,随即故意抬脚在门槛上踢了一脚,才缓步踏了进去。
冯太后此时已经四十多岁,可是除了有些发福,发型更加的朴素庄重之外,依旧有着烟雾似的细长眉眼,带着一种温柔且神秘的美丽。
她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一本又一本的翻看奏章,直到第豆胤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才抬起了眼来。
抬眸的那一瞬间,她看着与乌雷极为相似的第豆胤,她有一瞬间的晃神,眼神中不自觉地就流露出了眷恋和深情来。
但是很快,她就敛了过去,垂下了细长的眉眼,教训道:
“听闻陛下昨日贪恋美酒,早上叫都叫不醒。”
第豆胤仰了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狂样子,骄傲地应道:
“是。”
冯伯羊又抬了眸子审视着他,说:
“陛下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是个做了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你这叛逆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坳过来?”
第豆胤听闻,故意晃着身子走到了她的身旁坐了下来,在太后冯伯羊紧盯的目光下,随手翻看着奏章,突然嘲讽地说:
“这些奏章就这么好看吗?母后,我一直气鼓鼓还不是因为从未顺心过?你知道旁人都怎么说我吗?……说我是您手中的傀儡,你不如彻底放下权利,安心养老如何?”
冯伯羊听闻,微微眯了眯眼睛,眸光顿时警惕了起来,她看着第豆胤的侧脸,说道:
“……陛下要是做的好,我自然乐得清闲。可如果陛下是要偏袒鲜卑贵族,将先帝和我这么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那我绝不答应,除非我死了。”
她说的极为坚决,几乎咬牙切齿地诅咒。
第豆胤翻着奏章的手顿住了,眸光闪动着,似乎在思索和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动了起来,嘲讽似的说:
“真不明白当皇帝有什么好,身边没有一个能真心相对的人,还要起早贪黑的处理政务,费劲心思的跟朝臣周旋。
从行走坐卧到说话吃饭,没有一处是自在的。
都说皇帝是天下至尊,享无上荣华,可是再锦衣玉食,不也就吃那么一点,穿那么几件吗?我为了吃穿这么点儿,又累又苦,一不小心还会有性命之忧,我图什么?”
太后冯伯羊皱了皱眉头,看着第豆胤说道:
“陛下在说什么?身为一国之君,当目标远大心怀天下,什么吃穿那么一点儿?你还不如一直将报仇放在嘴上,我看着还舒心一些,至少习文练武勤勉上进。
陛下自从出征回来,是觉得自己已经手握大权眼看就能复仇了,所以越发的不像样子了吗?!”
第豆胤丝毫没有触动,扭过头来对着她说道:
“让太子做皇帝吧,朕做太上皇,反正朝政有母后料理,谁当皇帝也没有差别。”
“陛下!!!”冯伯羊被气到了,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这么着吧。”第豆胤说罢,直接就起了身。
到了宫殿大门外,他扭过头看了一眼门内,眉眼上笼罩了一层忧愁。
从前是他错了。
这么多年为了对付沈留祯和谢元,他一心拉拢敌对势力,几乎将所有反对汉人掌权的鲜卑贵族都拉到了自己的麾下。
他曾经设想过,将谢元和沈留祯亲手斩于刀下,可是还没有等到他动手,那两个人真的抛弃了一切,洒脱的跑到了偏远的渤郡琉县去做了县令和卸甲赋闲的武将。
他们真的不是为了权利和富贵,是为了魏国。
那一刻第豆胤的心情难以言说的难过,好像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成了一场笑话,他偷偷地哭了一晚上。
可是他已经错了,依附他的势力不可能突然就散了,势必要推着他走向曾经计划的位置。到时朝堂势必会有一场大变。
第豆胤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喃喃地说:
“哼,我没有父皇他们那么伟大,就为魏国做最后一件事情吧。”
说罢,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望着远处天空上的白云,叹息了一声,抬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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