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罢此言,慕容昌胤勾唇一笑,他定瞧着高越,眸间带着几分嘲讽,亦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说到底大王还是为了自个儿,喜欢何种女子便要执意将她也养成那般模样却从来不管她在这深宫之中的死活,您是没看到自个儿清明出宫祭祖之时她是如何遭人陷害失手火烧宗庙祠堂,又如何被群臣怒斥相逼,若不是被诊有孕恐怕那时丞相早已将她治罪收押;她得知自个儿怀有身孕之时的神情您未瞧见,便亦不知她心间的喜悦,那时她被禁足于宫内行动小心翼翼,日夜盼着您能够早些回宫可救她于水火,可却等来了有关您已在宫外遇刺的讯息,一时宫中流言纷纷,人心惶惶,料想她本就体弱,又怀有身孕,如何能经得住这般的打击·······”言到此,慕容昌胤的眸光忽然变得犀利起来,换了种声调,又道:“细细想来,和妃小产,却是与大王有着极大的干系呢······”
“放肆,休要再言·······”
“大王要堵上微臣的嘴,可微臣偏是要说,若不是当日您为掩赵人耳目放出自个儿遇害的讯息还将戏做的那样逼真,宫里如何能起流言,葭儿又如何能因忧念大王急火攻心而小产,她遭了这样的罪,往后再不会有孕,遂才想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这样何错之有?”
“·······”
见他不语,慕容昌胤再道:“怎么,微臣戳到大王的痛处了么?您不想让她沾染后宫恩怨是非,想让她一如既往的纯良欢脱、无忧无虑,那从一开始您就不该带她入宫。”
他所言,皆不错。当年高越为掩敌人耳目无奈放出了自个儿身死的讯息,待回宫后才得知葭儿因心忧他安危而致小产,细细想来,一切确实因他而起,伤心愧疚之余除了弥补便再无其他,至前时葭儿再查此事,他不多言语只因不愿再提想就此平息。从前到现在,他真真的确都只会顾虑自个儿的心绪如何,向来不曾考虑其他,这般凉薄的脾性,竟被眼前这看似粗枝大叶的少年瞧的透透的。念及此,高越问心有愧,半晌不言,待慕容昌胤等得没了耐心将要离去之时,方才出声将其唤住,半晌,才吟声问道:“若寡人那时未带葭儿入宫,那么·······结果该当如何?”
本以为他将再辩,却不曾想竟是说出如此无用之话,慕容昌胤那瞧着他的眼神古怪了些许,不愿搭理,方再转身而去。
“慕容护卫入宫数载到底是愈发成熟稳重了些许,想你早已非从前邺郡那个无忧少年郎,如今年岁既到,也该娶亲了。”
“·······”
“寡人瞧着董萼人不错,又与你向来交好,你若中意,寡人便封她为宫中一品女官下旨为你们赐婚,不知你意下如何?”
高越清淡从容之声从背后传来,慕容昌胤闻言止步,转身瞧着那静立于眼前之人,眼神似方才那般古怪,良久方咬牙道:“大王平素国务繁忙,又有后宫琐事需操心,怎的眼下竟有闲心管起旁人的姻缘来了?我慕容昌胤的亲事只能由我自个儿定,我中意谁,会娶谁为妻,亦只由我自个儿说了算,旁人谁也干涉不得。”
言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徒留高越一人于廊中凝思。耳畔风声依旧,周遭枝叶声声作响,他独立廊中,任衣袂飘扬,良久方才回过神,落寞而去。庭院花阴下,飞来了数只彩羽丝雀,弄棋见之,忙换葭儿来瞧,少顷只见葭儿身披薄衫从殿中奔出,仰首瞧着那于枝头飞舞鸣啼的鸟儿,心中欢喜,不禁扬唇灿笑抬起手臂与那雀鸟耍玩了起来,那日的葭苑深院清晰可闻鸟鸣清脆笑声欢脱,董萼并斯琴立于一侧瞧着那于苑中转悠起舞的小主儿,想着她向来郁郁寡欢甚少笑得这般灿然方深感欣慰。
侧廊门下,一尊孤影僵立于此,那双狭眸直瞧着葭儿脸上的笑靥,那笑,若夏时正午的日光,绚烂灼盛,闪晃人眼,使人不堪张目相对,那一瞬,他心底不禁隐隐作痛,眼下自个儿偷望着的那个女子是那样的明艳活泼,这般模样极为少见,与她近两载来的沉静漠然之态截然不同,不······高越骤然蹙眉,是他记错了,在最初的印象中似乎她本来就应该是那样,她,本来就该欢脱无忧,明媚生动,一如旧年间那个在东城深山赤梅林中身着赤色小斗篷同山鸟耍玩的垂髫少女,只是转眼经年,她于深宫中长成,眉宇间多了一丝阴郁,而他,亦快忘却了她从前的模样。
次日,圣旨传遍阖宫,其上说封慕容昌胤为羽林军统领,掌管皇城燕都调兵用人诸事,赐居长街上慕容府;封董萼为后宫一等姑姑,掌宫闱内大小内务事宜;且言二人品貌性情颇为般配,乃天成佳偶,命二人择日完婚。因燕宫上下之人皆知晓二人干系,遂闻那旨意只当是俩风华正茂之人情投意合大王方才下命要他们结为连理,不过是才子佳人那档子事儿便未放在心上;当圣旨传至董萼跟前,她闻罢惊诧不已,跪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了些神不由自主地抬手接旨,待尚子去后,她瞧着手上的圣旨心中百味陈杂,似有不解,似有嗔怒,似有羞怯,似有窃喜,似有迷惘······此间种种,说道不明,葭儿瞧出一二,与弄棋一道宽慰,可仍旧未能消除董萼心中疑虑,那几日,她越想越是不明大王为何忽然赐婚,本想着去问慕容昌胤,奈何念婚期将近,若此时自个儿偷跑去见他恐有不妥,何况她一个女子,又是那等生性清傲之人,何如能为了一个男子自乱分寸?这般想着,董萼方沉了心气静候于葭苑之内等他来娶。那个时候,有那么一瞬,她突然觉得无论真相乃何,成为他的妻,或许也并非糟糕之事。
几日后便至婚期,葭苑之中一派宁寂,赤梅林间红彩高挂,董萼身着红衣静坐闺阁之中,葭儿并弄棋帮她梳发上妆,待一切完罢,正午已至,迎亲队伍已候于宫道之中,她方拜别葭儿顶了盖头由喜婆搀扶着往苑外行去。
那日日光正好,慕容昌胤身着喜服立于马上,少年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可眼下在这自个儿大好的日子里却双眸紧凝,眉宇间略有愁色,直到长道那头伊人正缓向他而来,嫁衣如火,其色热烈,瞧着尤为真切,那一刻,少年的眉宇才舒展了些许,待迎罢伊人上轿,他调转马头,缓行于宫墙长道之间,引着队伍朝宫门行去。夜幕之下,燕都十里长街红灯高挂,一路行来可谓喜庆热闹非凡,慕容府上红彩漫天,百姓皆知慕容元徽之子将于今晚娶亲,想那慕容大人乃朝中重臣,刚正廉洁,其子娶亲,这般喜事,众人都高兴不已,方从家中出来奔至长街慕容府外企图一观那盛况,只见慕容府上红彩满挂,门外人头攒动,厅内高朋满座,正堂之中慕容家的亲眷皆在此,连那久在草堂安养的慕容老太太亦出了山,长辈们慈眉善目,满面含笑,皆瞧着眼前立于堂中的那对新人,此时宫里来人呈上一对和田璧玉说是大王赠与新人的贺礼,又说此璧玉质细而坚,一如二人情感温淡静好,坚不可摧,以此贺之乃有希望两人相敬如宾,相伴白首之意,慕容昌胤心下明白,方命人收下,待行完拜礼,门前爆竹奏响,长街烟花四燃,绵延十里,火光斑斓,百姓仰首望之,面庞红亮。众人拥着他们往新房行去,慕容昌胤安顿好董萼,因惦念着外头的宾客方掩门而出,身着喜服同众人一道饮酒嬉乐,直至深夜宾客离去,他方端着重新备好的饭菜折身稳步朝新房行去。喧嚣过后,夜色尤为静好,廊下红烛幽闪,退散的下人瞧见他皆俯身行礼,待至门外,慕容昌胤略有迟疑,单缓了片刻方推门而入。房内红烛幽闪,伊人顶着盖头静坐于床榻,他平复了心绪,摆手示意侍女退下,将饭菜置于案便行上前双手揭开了董萼的盖头,眼下伊人着了红妆,眉眼低垂,不似平素那般从容冷淡,神色间倒还多了一份娇羞,昌胤垂眸瞧着,略有失神,良久方才轻声道:
“饿了么?过来用些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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