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冤枉。”斯琴跪地喊道,“奴婢······奴婢从未去过水榭寒潭边,更未丢过东西······”
立于一侧的慕容昌胤顿时变了脸色,盯着斯琴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斯琴缩作一团,形容弱小,神色无辜,一把取下自个儿绾发的那支珠钗,喃声道:“这珠钗乃是奴婢心爱之物,奴婢日日都戴着,从未丢过,遂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董萼蹲身于地,抓着她的手道:“斯琴,那日明明是我亲手将此钗归还给你的,你怎么能······”
“没有,没有此事······”斯琴打断董萼,否认道。
“眼下两位人证具在,你竟然如此狡辩?”慕容昌胤道。
“没有物证,一面之词如何可信,再者宫中谁人不知慕容护卫与董萼平素走得甚近,你们互为知己心意相通,此番亦定是事先串通好的,因芳苓一事一直未果,所以你们便想污蔑我,想拿我顶罪,以此来讨好我们娘娘······”
她此番茫然为自个儿辩解,模样甚为无辜,可偏是这副无辜之态直叫慕容昌胤觉得可憎,而她所言之话,更是惹他怒急,抬手便欲打,却遭高越出声制止,霎时那骨节分明的手悬于半空,半晌方收了回来。未想过她竟如此辩解,本想低声劝解的董萼不禁轻摇了摇头,放开了抓着她的手,人心本就难测,何况还是于这深宫之中,念及此,她渐缓了心绪,亦缓了神色,作最后一问道:
“斯琴,你究竟是为什么?”
无人应答,董萼失望至极于地上起身,斯琴得此间隙,慌乱之下茫然朝一侧的葭儿奔去,且跪于她跟前,泪流满面道:“娘娘······他们污蔑我·····可你信要我·····我没有害芳苓······同为宫女······我害她作甚······你信我·····信我······”
方才跟前上演的那一出,葭儿从未料到,芳苓一事到底是牵扯甚广,可为何最后那矛头又指向了于她身侧伺候多年的斯琴?慕容昌胤的脾性她深知,他向来桀骜轻狂,不拘小节,犯不着与一个宫女一般见识,若非亲眼所见,若非已知前因后果,绝对不会这般不依不饶;董萼入宫多年,通透洒脱,醉心园林之艺向来不问宫闱诸事,更是犯不着插手这一桩,此二人所言,她皆信之不疑,那么斯琴······为何最后会是斯琴?葭儿呆坐在那,神色茫然,任她摇晃,耳畔乞求声不断,待回了些神,方垂眸瞧着那跪于自个儿脚边之人,抬手擦去她颊上的泪痕。
高越坐于殿上,眸色淡然,瞧殿下无人再言,方开口道:“各说各有理,终究难辨孰是孰非,既然此事干系葭儿,那么依葭儿看该当如何?”
葭儿闻言,方起身行入殿中,朝上一拜道:“芳苓一事,不管真相如何,且到此为止罢,大王国事繁忙,自然无需再为此等琐事忧心。”
“好,寡人便依你了。”
“不可。”慕容昌胤打断道,“芳苓一事纵然牵扯甚广,可事已至此,话已说尽,该得罪的也早得罪了,哪能说罢就罢?”
“·······”
见她不语,慕容昌胤再道:“娘娘大度,纵使亲身经历了如此不堪之事也不愿多生是非,奈何宫中并非人人如此,芳苓一事本已过去了这么久,眼下却又被人重新挑起,明摆了是存心想让您不得安宁,既是这样,娘娘又何需再躲?深宫之中,是非从未平息,您一避再避,旁人非但不会饶您分毫,反而会变本加厉。”
“慕容护卫此话何意?”玉菡冷声质问道。
“何意丽妃娘娘心里不是最清楚么?”他亦冷声答。
“放肆。”高越训斥,“这该是你对丽妃娘娘所言之话么?”
“今日于这燕平殿上,该言的,不该言的,微臣不都言尽了么?且方才微臣所言不过乃宫中常态,只字未提既丽妃娘娘,是她主动应之······”慕容昌胤正立于下,一字一句道。
高越瞧着殿下那不管不顾不知礼数为何物的少年,眸子幽深,气急之下,方抬袖指着他,冷言道:“入宫这么久,你还是这般,看来这尊卑礼数你是学不会了才敢在燕平宫中以下犯上,既是如此现下便去外头跪着默读燕宫礼法,没个三天三夜不得起身,一来抵你冒犯丽妃娘娘之罪,二来给你自个儿长长记性。”
此令一下,葭儿心中猛然一惊,忙开口为他开脱道:“大王,您不可······”
“跪就跪,又能奈何?”
慕容昌胤打断她,而后只见他眸子冷峻双手握拳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大步朝殿外行去。众人皆转身瞧之,亦不再多发一言。
高越渐沉了心气,方垂眸瞧着那正跪于殿下的葭儿,却见她正扭身瞧着那愤然离殿的少年,眸色担忧,直到少年已出殿门,身影遍寻不着也未回神。
“依葭儿所言,芳苓一事往后不要再提,只为这一点琐事闹了一早上竟也没整个明白,自个儿倒不嫌累的慌。”高越道。
闻此言,玉菡会意,不禁倍感惭愧,便上前一步道:“大王教训的是,玉菡明白。”
“都去罢,葭儿留下。”
待众人散去,燕平宫内方才宁寂了下来,眼下仅闻玉漏声声,因雨天之故,殿中昏暗无比,青烟缭绕间,两人四目相对,许久未见,方才又闹了那一出,葭儿一双杏眸未有波澜,且带着几分生疏,终是在他那紧凝的眸光中垂下了眼睛。念此地略有些压抑,高越带着她行进了偏殿,又命宫人送来热茶,偏殿之中并未关窗,只因落雨之故半掩了垂帘,便比大殿亮堂多了,窗外雨声不断,葭儿坐于案侧透过半掩的轩窗刚好可以瞧见庭中之景,那滂沱大雨之中,只见一少年腰身直挺正跪于石阶之下,一动也不动,想起他是为自个儿辩驳才被罚跪,葭儿不禁心中愧疚,此时,一盅热茶递至了她跟前,待回神,高越便已坐在了对侧。
“方才你冒雨前来定是淋着了,且先喝点热茶罢。”高越道,话语之间,他亦漫不经心地转眸向窗外瞧去。
葭儿未应,只端茶便饮。
“为何不告诉寡人?”高越突然问道。
“什么?”葭儿不解。
“有关芳苓、有关小产之事,你为何不告诉寡人?为何要独自应对?”高越再道。
竟是问这,葭儿未有半分迟疑沉思,只抬眸迎上他的眸光,正声道:“无有证据,如何告诉,纵然一开始葭儿将心中疑问全部道出,别人也照样有法辩解,如同今日一般,何况大王心怀天下,此等后宫琐事、女子间的心思伎俩您哪里能分辨的清楚。”
听闻此话,高越怔愣了半晌,方喃声道:“你不信寡人,不信寡人可以护得好你······”
“自去年春时大王出宫祭祖以来,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让人防不胜防,眼下对于大王的心意,葭儿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言到此,葭儿只觉再说下去便是失了君臣之礼,方住了口,只觉今日累极,不愿再留于此地面对高越,便伏案起身,朝他一拜道:“大王劳了半日神,怕是累了,且好生歇着,葭儿告退。”
言罢,她未理会高越眼下的神情,方自顾自的转身欲朝殿外行去,奈何未行一步身后便传来他的轻唤之声,其音低沉,略带神伤之绪,葭儿未有转身,却闻他道:“雨天难行,让尚子送你回去罢。”
尚子得令,方上前领旨。出了燕平宫殿便见着了那正跪于庭下的慕容昌胤,许是心有不服,他星眸瞪直,任漫天大雨从头而下,单双手紧握成拳,保持这般一刻也不曾松懈过,檐下水流如注,葭儿立于廊侧不禁发出一声轻叹,随于身侧的吕尚子瞧着那庭中之景,亦露出忧容。回廊那头似还静立着一人,藏于石柱之下,手握油伞,眸子澄净瞧着那于雨中受罚之人的背影,葭儿定眸细瞧,隔着氤氲雨雾认出是董萼,方缓步行了过去,见她此番专注迟疑的模样,又念今日于殿中斯琴所言之话,心中便已明了,待至她身侧,顺着她的眸光瞧着慕容昌胤的背影,轻声唤道:
“董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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