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副仓皇无措的模样最惹人怜,董萼抬眸瞧之,见她稚气尚存,犹是一副不谙世事之态,心中便愈发难过了起来,宫墙别苑,多少时光韶华尽付,若想于此安稳一生谈何容易,她当初既来此,便注定要一生无宁日,此番被人所害,有幸保住了性命,可后宫的争斗何时停休过,想要从此安生,只有了悟一切,弃下所有,重回那山野村落之间隐居,倒还有那一分半分的可能,奈何宫门似海,她既入了,若无大王旨意,今生恐怕是难以再踏出一步。此况,若对她明说着实太过伤情了些,眼下她又问,董萼暗思良久,方才道:
“让大王立你为后,只有成为大燕国的王后、高居后宫之首,才能一生不被人挟制。”
那晚,许是白日里昏睡了甚久,葭儿身子虽尚虚弱无比,但却清醒异常,雨夜无眠,她半卧床榻听着董萼给她讲的宫闱琐事,时而垂眸,时而怔望,似有所思,似有所悟。
翌日雨小了些许,丞相进宫来探,玉菡等人与康成轩接待,见着面后,丞相见女儿容颜不比先前光彩照人,便向她问询了近来宫中之况,玉菡皆一一向他如实道诉,谈及葭儿小产一时事,她命身旁随侍之人皆退了下去,而后方才对自个儿的亲爹一拜道:“此番多亏父亲着人来宫中谎报宫外之况,搅得人心惶惶,这才使那葭儿因忧思过度而小产,若无父亲相助,玉菡恐怕还得再等下去,纵使大王归来,或许也仍旧拿她无法。”
听罢此言,丞相面色凝重,毫无欢喜之状,只放下茶盅,捋须沉思片刻,似仍有不解之处,才开口道:“葭儿小产,关系大燕皇嗣,此事重大,遂前朝后宫皆知,父亲得知之后,亦为你松了一口气,可是······近来父亲一直在忙燕东地方官来朝进贡一事,根本无暇顾及宫内宫外,何谈会为了要害一个小丫头儿而专派人入宫传假信儿?”
“不是父亲,还能有谁?”玉菡惊问道。
“这场自导自演的闹剧恐是另有其人,你且勿多虑,只做好自个儿分内之事便可,想来宫中妃嫔众多,那葭儿尚且年幼,却得大王多年宠爱,难保不遭人记恨,因此被人暗中加害倒也不足为奇。”卢丞相如常道。
“话虽如此,但近来女儿一直心中忐忑,总为大王担忧,那宫中的流言传得久了倒也愈发像真的似得,且日日皆闻,足矣让人心中生畏。”
“菡儿到底是闺阁女子,时刻不忘记挂着自个儿的夫君,于家中之时,你便对大王情深意切,如今能在宫中与之相伴自是要好好把握,何况现下葭儿小产,对你的威胁便少了几分。”
“话虽如此,可眼下女儿担心大王·······”
“无论外头传来何种荒诞言论,你且信大王定会归来。”丞相打断她那多情之语,厉声训斥,又见女儿面有愁容,一副忧思成疾的模样,不禁心有不舍,继而捋须道:“我大燕之王,一国之主,岂会如此不堪一击?”
接连几日的阴雨,伏天的燥热之气降了些许,白日里尚好,身着薄衫还可卧榻而眠,若到晨昏之时,雨声不断,凉风不止,着薄衫而卧还犹觉几分轻寒,如此时气,最难将息。已悉心调养了几日,葭儿渐回了些精神,脸色亦不似从前那般苍白,奈何小产大动伤身,身子仍是虚弱,加之心病未去,尚且还是卧养在床,下不得地,困时拥衾而眠,醒来觉着乏闷了便寻些针线活计来做,除此便是郁郁寡欢怔瞧着窗外的雨丝出神,弄棋见此,怕她长此以往会憋出病来,便每日寻些古书来给她看,可她意不在此,心有所思,随手翻了几页,发了数回怔,愣了两回神,便觉无趣,只随手将那书撂在一旁,卧床直直的望着上头的屋梁。阁中众人见状皆忧,却又深知她的心病,遂也倍感无奈,苦劝无果,只得由得她去。
翌日,雨脚如麻,滴落于房檐之下。葭儿半卧于床怔望着窗外的雨,竟不自觉的落下泪来,在侧的弄棋见之不禁心中一慌,赶忙抽出绢布来拭,并低声关切问询,却未得回答,只见她双眸怔直,发髻松散,卧床仰面直瞧着外头,一副忧愁苦思的模样,弄棋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却见她隔着轩窗痴望的正是西暖阁大门处,便顿时明了她心中所想,可亦无可奈何,只转身出去,行于廊下取了那彩羽丝雀方又折身行入寝阁,将那鸟笼放置一侧案上以分葭儿心神,奈何那忧君思君的小女子却不曾抬眸瞧它一眼。正午时分,小厨房送来午膳,宫人们所端所携的大多是汤粥等物,弄棋用碗盛了些,举至葭儿面前,她喝了两口便闭嘴摇头,将粥碗推至一旁,自个儿仰面卧于榻,呼吸轻微,将要睡去,弄棋见此举,恐她肠胃日薄喝不得粥,便又赶忙盛了一碗汤来轻声劝她喝下,却无人应声,细瞧时,只见葭儿早已闭眸沉沉睡去,弄棋无奈,瞧着只动了两口的午膳便唤宫人前来撤下了。
午后雨便下得紧了,风亦起大了些,皇城郊外,远山近水,皆是雾气茫茫的一片,宫道庭院之中积了些许水,宫人们来往各处不便,皆不出门,偶有两个出来要回宫复命的只得撩起衣裤提了鞋袜,趟水而行。西暖阁内,雨水如注,从房檐而下,打在芭蕉叶上,声声入耳,园中竹子遭急雨而淋,皆耷拉着竹梢,垂向一边,遮挡了阁门,于小厨房忙罢后,弄棋疾步行于廊中,奔进寝阁,见幔帘乱舞,葭儿仍在熟睡便行至一侧,伸手将那轩窗紧掩,而后忽闻外头有人在唤,夹着雨声听不太清,便侧耳细闻,方知那唤的正是自个儿,恐将葭儿吵醒便赶忙应声出去,见是从外头回来的斯琴只连忙示意她住口,继而行迎上去道:
“姑娘正睡觉呢,当心吵醒她。”
闻得此话,斯琴往阁内瞧了一眼,便一手拉着弄棋行至一侧,低声道:“随大王出宫的大臣侍卫们皆快回来了,听说现已到燕都郊外,只因逢着这场雨不好前进,便于郊外安了营,只等着雨停了便可回宫了。”
“那可有大王的消息?”
“没有。”
“那·······那些回来的大臣们面色如何?可见得着忧愁苦丧之绪?班大人呢?”
“这我哪儿知道,回宫之事不过也是听外头守门的宫人所传,这个中详细之事哪里能一一知晓呢,姐姐现下多问也是无用,还不如多等两日,待众人回宫之后一切便自然会明白。”
斯琴说完便奔向一侧弄雨去了,独留弄棋一人缓步行于廊中暗自沉思。两日之后,一切自然会明白,想来这些时日,阖宫之人皆在为大王之事而忧扰,王公大臣,宫人妃子,有人忧其生,有人忧其死,可谓是人各怀其心,此番众人回宫,大王或生或死即将定论,若生,则风波平息;若死,则这前朝后宫恐怕又得聒噪一回。念到此,弄棋面露忧虑之色,缓步行至阁外,倚着阁门瞧望着卧榻而眠的葭儿,怜心顿起。
入夜,雨势仍未减半分,凉风亦是不止,宫廊烛火幽闪,南墙之上,竹影摇曳。暖阁之中,帷帘低垂,轩窗紧掩,遂阻了风雨之声,静夜之下唯闻玉漏之响。短烛光影,幽幽闪烁,里间映衬着点点红梅,那是东城深山中的一处山洼,洼中是一大片赤色梅林,隆冬时节,积雪成川,红梅花枝儿凝结着冰雪尽显清美之色,枝头山鸟嬉舞,极富生趣,赤梅林的尽头长着几丛翠竹,竹子覆雪低垂,紧掩着一处茅屋,那茅屋低矮,藏于深雪之中,为此深山幽林添了些人间烟火之气,一日,一个身披赤色小斗篷的垂髫少女从屋间行出,踩着白雪往赤梅林行去,她面庞满是稚气,双手捧着谷米,一路缓行至林子尽头,仰首而望,忽闪着清亮的杏眸细瞧着那一株株沾着白雪的梅枝儿,不禁心情大好,欢露笑颜,皱鼻轻嗅,犹感冷香沁人,又瞧见那于林间扑飞的鸟儿,方记起自个儿所来为何,便撒腿奔向一侧空地,将手捧的谷米洒向雪地,继而抬手放于唇上,吹了一声长哨,将山林间的鸟儿全皆呼引了来,冰天雪地,山林幽寂,林前雪地之上遍地鸟儿觅食,一红衣少女蹲坐其间嬉玩,其景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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