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与大王当真是心意相通,相隔甚远却能这般忧心挂念彼此的安危。”董萼言道,她垂眸,若有所思,笑容止于唇角后,方起身面对轩窗而立,瞧着外头庭院之景,继而道:“对了,奴婢今日来此皆因慕容公子所托,他离宫前夕,曾道西暖阁中草木疯长,阻了人行道路,着实有碍观瞻,遂托奴婢前来侍弄庭中花草,瞧这满庭草木修理下来也需十日左右,这十日里间,还望姑娘收留,管我吃住呀。”
“弄棋姐姐,赶紧带人前去将暖阁东侧的碧纱橱拾掇出来给董萼姐姐住下。”话音刚落,唯听葭儿抬声吩咐道,弄棋应声退下,立于窗前的董萼未曾回头,单听得她们的忙碌喜悦之声好似在迎接贵客一般,直叫她心中一暖,仰面望着上头四角的青天。
此时,西暖阁外头的宫道上,只见玉菡等人缓行于此,彼时,阁内众人乃是一片欢喜之状,少顷却听得外头传来守门宫人恭唤丽妃之声,方才一惊,皆好一时才缓过神来,唯闻斯琴先声道:
“自大王出宫后,她便从未曾到阁内看望过一回,怎的现下突然到此?当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因大王久未归来,丽妃娘娘近来一直行走于各宫,安抚众妃之绪,以定人心,因此阖宫之人皆赞,料想,她自娴定大气,心地宽大,许因大王之故,对待咱们姑娘却总似隔了一层,不冷不热却礼数周到,竟也让人挑不出哪里不好,现下她既来此,依礼姑娘不好不见,但可定要小心应付才是啊。”
听罢众人之言,葭儿起身灿笑,慰声道:“玉菡姐姐前时甚忙遂才一直未来看我,此时她既来了,说明心中想着我,两位姐姐不要为我这么紧张嘛,且先同我前去一见可好?”
众人闻言皆停了手中活计,同她一道迎了出去,出了阁,见玉菡等人正缓步从幽廊那头行来,且她的贴身侍女言书手中提着一红木雕花的食盒,那玉菡见着葭儿,便赶紧迎上前,扶肩唤着妹妹,且含笑问候着她近日之况,葭儿一一答了,又听她言怨到自个儿近来甚忙,遂才无暇来望,只单托了侍女送了安胎养人的药以表她的挂念之心,内疚之余,方在今日来访,以解当日之愧,对于此话,葭儿亦应声以示谅解,两人于众人前寒暄说笑了一会子,玉菡想她有孕不宜于外头久站,便携着她一道进了阁,众人不便一同前往,只得立于阁外候着。阁内轩窗大开,可见外头草木青青之景,暖风醺然,枝影摇曳,别有一番蕴静雅致之感,玉菡坐于案侧垂眸淡望,此时弄棋上茶置于案,方又退至阁下立着。
“葭儿妹妹近来身子可好?可有每日都请太医来诊平安脉?”
“近来身子无恙,且每日都以汤药之类调理,应是无碍,便不曾每日请太医过来,有劳姐姐挂心了。”
“妹妹跟我客气了。”玉菡笑道,“料想,妹妹这腹中怀的可是大王的第一个孩子,想必大王得知妹妹有孕之后定是极高兴的,遂我这个做姐姐的理应仔细着些,且于以后每日都以我之令派请太医过来为妹妹诊脉罢。”
“姐姐······”葭儿唤罢起身,突然朝玉菡俯身一拜道:“前时秦太医诊脉之时为葭儿开了安胎的药方,且以此方调理着犹感一切甚好,葭儿身子本弱,逢着时气更替难以将息便须得请医问药,已是麻烦之事,姐姐垂爱,欲每日派遣太医前来照料妹妹,此心此意妹妹心领了,但是倘若果真如此,炎夏之时,让那太医日日进宫只为前来为妹妹诊脉,岂不有劳民伤财之嫌,长此以往,太医难免不心生抱怨,只怕到时连阖宫之人都要嫌我娇气无用,遂,为避往后口舌是非,还望姐姐三思。”
此话,听得玉菡微怔,她不禁抬眸凝望着眼下跪拜着的葭儿,多日不见,这小女子似乎长大了不少,方才她虽面庞稚嫩,但在单独面对自个儿时从容不迫,举止端庄得体,一番话更是合情合理,叫她心下暗惊,思忖之余方起身将葭儿扶起,道:“妹妹思虑周全,我岂有不依之礼,只是妹妹身子本弱,现下又怀着皇胎,理应好生照料着。”言罢,她唤来言书,揭开食盒,将碗中汤药呈至葭儿面前,再道:“这是用苎麻之根熬治的安胎之药,前时妹妹喝过一回,如今太医院又得了我便给妹妹送了来,行了一路,药温尚热,妹妹且尽快饮下罢。”
立于阁下的弄棋闻之,顿时悬了心,但料此时宫人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身为丫鬟不好前去出言相阻,又见斯琴欲抬步上前,便赶忙从背后揪住了她的衣袖,且以眼神示意,此情此况,任何冒失之举皆会对葭儿不利,两人皆懂,只得压制住性子立于阁下隔帘瞧着那阁中之况,却见自个儿的主子于丽妃面前端起那碗汤药,送至嘴边,慢慢饮下,饮罢之后,方出声道谢,一切之举是那般的淡定自然,颇具侯门公府里那大家闺秀之态。
“饮此药时,感觉如何?”玉菡问。
“微苦,饮罢之后口中苦味依旧许久不减。”
“良药苦口方才有利于病痛,此言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妹妹可要忍耐着些。”
“姐姐所言甚是,葭儿皆记下了。”
两人如此作对,皆在情理之中,立于阁下的弄棋斯琴二人闻之竟也挑不出丝毫破绽,不解之余,那紧悬之心方才缓缓放下,少顷,许是两人话罢,阁上传来翻书弄笔之声,此时,却听那玉菡突然问葭儿道:
“大王许久未归,朝廷虽已派人前去,但仍是许久未有音讯,因此,宫廷上下流言四起,而致人心惶惶,近日,我游走于各宫,四下散布班大人已探得大王消息之言论,以定人心,奈何众人之心已乱,一两句言语尚且安稳不住,现下各宫各院皆可听闻那些丧气骇人的言论,对此妹妹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且以腹中皇胎为重,切勿过分忧思,于这紧要关头纵使人心不定,咱们也要好生保重等候大王回宫。”
“葭儿明白,虽是宫中流言四起,蛊惑人心,但葭儿被罚禁足好歹不出阁门半步,因此免听了好些闲话,倒是姐姐成日行走于各宫甚为辛劳,还得多当心身子才是。”
唯闻葭儿道。她脸上的神色,纯真镇定,直叫她捉摸不透,玉菡垂眸淡瞧着,似有所思,念及今日来此所为之事已了,再久留最是无趣,况宫闱琐事甚多,便只与她又聊了一会子天儿,而后起身起驾离去。离了西暖阁,一路往后花园边儿去,只见炎夏之际此地草木葱郁,古树良木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让人倍觉凉爽,此时,玉菡缓步行于香径小道之上,随身侍卫行于其后,却见她默然前行,身影飘忽,漫无目的,随行在侧的言书觉之,轻唤了两声,她也不理,只顾摇摇前行。自再见到葭儿之后,她那云淡风轻笃定自信之态让她颇为心惊,大王宫外遇刺,生死未卜,她原本以为那个未经世事的小小女子在得知此事之后会惊慌失措伤心过度而致胎气大动甚至小产,诸如此类,便是她心中所想,却未料那小女子得此噩耗后竟是这般的平静出奇,无悲无喜,只单信着她那仪止哥哥将会归来,且坚定不移。这般的无知无畏,纯真洒脱,倒不禁让她自叹不如,到此静下细想,才惊觉许因近日宫中之事,这昔日不谙世事、整日只知赖在大王身侧撒娇儿的小小女子当真是长成了不少。念及此,玉菡停步,眉宇轻蹙,抬手紧握着身侧带刺的花枝,言书见之,知她所忧,亦随之蹙眉。
丽妃去后,西暖阁中又复热闹轻松之态,那先前立于阁下、藏于帷帐之后的宫人们皆行了出来,各忙其事,董萼弄棋等人拥着葭儿坐于殿中,关切的问询着方才之事,葭儿毫无隐瞒,皆一一如实答了,闻她所述,方才两人所言之话的确乃再寻常不过,但对于丽妃突然来访之事,弄棋仍是隐感不安,葭儿觉察,便出言宽慰了好一番,又道董萼在此,深谙后宫之道,纵使有人存心加害亦自然不会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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