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漫天飞雪,如棉如絮;大燕王宫,楼宇高阁,皆被白雪所负,满目皓白,凄惶冷寂,奈何却偏有大片赤梅点缀其间,格外扎眼,为这苍白颓然的燕宫添了抹喜庆祥和之色。从此之后,这片由中和宫旧址而改造的赤色梅林便被唤作“蒹葭苑”。林苑诺大,苑内又有赤梅无数,若逢飘雪之际,飞雪如絮,漫天飘洒,糊人视线,宫人于其间赏玩,若一时忘了形,未留意着脚下之路,定是极易迷失方向,若果真如此,那林苑极大,没个大半日的摸索定是行不出来,纵使侥幸出了林苑也是冷极倦极,乏累不堪;如若有闲情逸致之人迷失于此,倒也甚好,此地景美,又有冷梅冰雪相伴,迷途之人但可缓步徐行,于迷途之中踏雪寻梅,怡然自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冬飞雪,大燕江山皆是银装素裹,白茫一片,仅有几日雪止天晴,暖阳渐升,唯见日光洒进林苑之中,红梅凝雪,映衬着朝阳之色,甚为明艳瑰丽。转眼,冬去春来,红梅花落,积雪将化,城郊村落之中,始有孩童追逐嬉闹,茅屋上头炊烟袅袅,屋檐角下雪水顺着冰柱滴落;陌上梅花犹未落,奈何这大片梅林,满树花枝,却无一人来赏。因冬去雪化,节气回暖,那素日清寂的大燕王宫也变得热闹了起来,在屋内闷了一冬的宫人出门走动,因正值暖阳高照,积雪褪化之际,廊檐脚下,无竹林中,唯听水珠滴滴答答,宫人行走于各处,四处留心着自个所在宫苑的房梁旮旯处,生怕哪个梁木覆雪一冬不堪其累而致腐朽渗漏。雪止之后的那几日,燕宫格外热闹,放眼望去,各宫各院皆开了大门,宫人们各扫门前积雪,梧桐道上,行人疾步而走,赶往各处复命。两苑之中,残雪犹盛,红梅花落了几许,在这落花时节,皇子妃嫔倒是不大再来此赏玩,诺大的林苑,唯有董萼一人于此忙活,偶有几回,慕容昌胤巡宫到此见之,倒也会前去帮她一帮,如此一来,两人时常于林间独处,忙活之际自然是少不了言语之交、肢体之处,时日长了,亦终解了往日嫌隙。
那个时候,他们终日伴于梅林之中,或一人悠然踏雪赏玩,一人躬身为梅花剪枝;或一人挥剑舞于林间,一人立于一侧仰首静观,虽偶有拌嘴争执之时,但毕竟是于这深宫之中相陪,终归也是相处甚欢。料想,两人同处深宫,一个遵从父命,身不由己;一个自幼如此,身为下贱,两者皆是位居人下,得非所愿,如此,纵使再相互讥讽打趣,在心底也终归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二月将去,奈何大燕国的积雪仍未化净,皇城内外,皆可见污雪遍地,梅林花枝残存。翌日,暖阳高照,天色晴好,高越凭栏,倚于城楼高台之上垂眸淡看着皇城郊外之景,日光之下,只见他狭眸微醺,神色悠然,慕容昌胤携剑立于其后,同他一道遥望着那大燕河山,星眸奕奕。良久,少年将转眸,瞧着眼前男子,定声道:
“眼前这一草一木皆为大王所有,不知大王立于至高之处望着自个儿之物究竟乃何感?”
“无感。”
听他定声答道,少年勾唇一笑,挪开眸光,望着眼下残雪覆盖的古道,而又道:“昨日家父来信说那燕北雪灾一事皆已完罢,失所之人也皆寻得了暂住之处,且待冬日已去,路上积雪已化,他和班大人于三日之后便可回朝复命。”
“极好。”唯闻高越应声道,而后起身,定眸瞧着眼前的少年,道:“你也入宫甚久了,对朝纲之事也颇有些会意,从此早朝大可不必再立于寡人殿侧旁听,且就以一品带刀侍卫之职立于殿下与众位大臣一道参政议政罢。”
“卑职性子急躁,恐是习不来官场趋炎附势那一套,且太过口无遮拦了些,到时只怕非但未能为大王效力还把朝中大臣都给得罪了,恐是不能成事。”
“无妨。”越眉宇舒淡,轻描淡写道,“老臣褚琼已去,恍若断了廉秦臂膀,让那素日猖狂的老家伙在朝中本分了许多,奈何近日其部下党羽又有所动作,欲意假借燕北雪灾一事拉拢尚在燕东的少轻侯,欲请他归朝参政,朝中侯爷旧时余党暗自呼和,与廉秦一党背地勾结,如此两派相争之势,唯有卢丞相中立,你乃慕容元徽之子,又任一品带刀侍卫之职,于朝中参政颇为合宜,亦可与你爹一道挟制住廉秦等人之势。”
慕容昌胤思虑片刻,方又道:“那卢丞相于朝中权势极大,大王为何不去拉拢他,反倒中意卑职?”
“众人皆知丞相爱女之心甚切,其女又乃寡人之人,如此一来,纵使丞相于朝中中立又何妨?”言罢,高越抬眸,眸眼幽深,瞧着眼前少年,沉声道:“你自有你之用。”
慕容昌胤终不再言语,许是跟在高越身侧久了,对他的一惯做派多少耳濡目染了些,昔日那个桀骜轻狂的少年终是亦习得淡然从容了起来。冷风渐徐,两人身着斗篷静立于高台之上,皆垂眸望着那通往皇城燕都的古道。
溪水横流,残雪犹存,马蹄轻轻,古道之上,一行人正策马朝燕都行来。班念烈并慕容元徽着锦帽貂裘并立马前,行至皇城郊外,一路人马于原地作息,两位老臣策马立于高岗之上,眺望着皇城燕都,因燕北同治雪灾一事,这两位老者结交甚欢,如十年老友一般,而今立于高岗之上,亦是对那燕北雪灾一事畅谈一番,以致一时忘却了时辰,直至随行之人上岗来报,方才又相跟着下了山岗策马而去。
燕宫之中,宫阁楼宇之上,残雪依旧。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罢。”
朝堂之上,越端坐于前,众臣正立于下,回朝复命的班念烈并慕容元徽上前躬身一拜道:“启禀大王,那燕北雪灾早于数月之前便已止住,地方难民也已得安置,奈何道路结冰,不宜行马,遂臣等二人只得暂居于燕北一带,待冬去春来,积雪化净,方才能回朝复命,遂耽搁至此时,还望大王恕罪。”
“夫子及大人治灾有功,何罪之有?”越眸色平静,悠声道:“先且起身好生与寡人说说那燕北雪灾之况。”
“回大王。”慕容元徽起身立于堂侧,抬手再拜道:“燕北苦寒,众所周知,又逢一冬降雪,才致冰雪封路,民房倒塌,好在积雪了数日,当地郡官心有所料,早就做了防备,这才使那灾事未伤及无辜性命,臣与班大人置于灾地之时,只见背风避雪的阡陌之上皆搭起了长棚,断断续续,粗估乃有数千里,当地难民皆被安置在此,每个棚前皆有官兵以粥饭施之,一切虽井然有序,但降雪不止,所榻之房得不到及时修缮,加之所覆积雪只増不减,而致村落巷中茅庐草舍皆已倒塌,百姓虽得暂时安置,但开春雪化之际灾事已过,燕北百姓仍是无家可归,如此之困,若想得解,只有朝中开库放银送往燕北一带,再增派些官兵过去,尽快为当地百姓重新造好房屋,如此才能让百姓赶上事农务桑而不因今年之灾坏了来年的收成。”
听闻此言,越垂眸沉思片刻,道:“民生乃国之大计也,燕北一带本就地势极险,百姓居于此谋生极难今朝又逢了这等灾事,若不在春种之时处理完罢恐怕来年定又会民不聊生,且就依慕容大人所言罢。”
“大王请三思。”卢丞相上前一步道,“燕北民生安定固然重要,可开库放银以赈灾历来少有,且近年燕国各地雨雪之灾接连不断而致收成锐减,大王仁慈,每于此时便会下令减免税收,如此国库空虚,若再开库放银恐是不妥,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国库需充,难情需解,不知丞相可有何两全之策?”高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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