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除夕,皆于燕宫正殿举办家宴,邀群妃皇子及皇亲大臣一同叙乐,今年群妃离宫,皇子独留寻儿、凉儿两人,且凉儿尚在襁褓之中,抚养她的祺妃生性孤僻不喜与人交道,恐是都来不了;皇兄高翼远在燕东连州,这寒冬腊月又有大雪相阻,道路不通,加之他自幼便对寡人被立一事颇为不满,如今寡人登基为王,恐他更是心有不甘,不愿在踏入着燕宫一步;班大人同慕容大人一道远在燕北一带,现下大雪封山,怕是更不得归;如此之况,若是再办家宴,恐是人来不齐,也终不似从前那般热闹。”
“大王莫慌,玉菡料得此况,自知今年、之况不宜再备家宴,遂在准备红灯红烛之时也备了许多烟火,除夕之夜,又逢瑞雪,若是众位嫔妃皇子齐聚蘅芜苑,于宫人一道在那苑庭之中燃放烟火嬉乐,如此一来,众人欢聚一堂,闹作一团,也不至于太过冷清。”
“蘅芜苑四面通透,甚为广阔,园中假山遍布,修竹极盛,现下满院白雪覆盖,于此大放烟火,定是极好不过。”越沉眸凝思,方置笔于案,起身行至殿下,拉起玉菡的手欲往外头行之,却犹感她素手极凉,方轻声问道:“可是来的时候冻着了,手这样凉?”问罢,未等她回答,他便抬声对立于一侧的吕尚子道:“尚子,快去取寡人的貂皮大氅来。”
“诺。”
尚子应之,瞧着主子紧牵着玉菡一同转身离去的模样,又念起独在宫中病着的葭儿,心下不禁难过了起来。
几人相伴行至正宫外,越将貂皮大氅亲手披于玉菡身上,玉菡低声作谢,而后越转眸,透过烛光见厚雪堆积于南墙,墙角庭院之中,几簇青青翠竹,亦被积雪压枝低,眼前皆是一派凄寒之景。高越眸色黯淡,方侧耳细听,知晓寂夜之下阖宫无声,不禁怔声问道:“佳节之际,竟听不到半点人声,怎的这般冷清?”
尚子听罢,唯恐引起主子心中之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玉菡见状,方笑道:“大王有所不知,玉菡来时便已邀了阖宫之人前往蘅芜苑去了,遂此时四下无人,于此听不见人声便对了。”
闻她此言,越神色渐缓,所悬之心也放了下来,幽光之下,他瞧着前方被白雪所覆的宫道,眸色平静,不自觉地将那所牵之手握得更紧。
那年除夕,大燕王宫,张灯结彩,犹如从前那般喜庆热闹,没了群妃家宴,少了丝竹礼乐助兴,却唯见蘅芜苑内群妃齐聚、火树银花、欢声笑语之景;那个腊月寒冬的夜晚,冰雪凝集,红烛高照,花火璀璨,燃作一片,苑内嫔妃宫人皆乐作一团。烟火之中,高越笑意犹盛,瞧着那无忧耍玩的寻皇子,紧随他身侧,时时不忘对他叮嘱一二,玉菡则另在一侧,在宫人的簇拥之下燃放着手中烟火,许是平素太过守距,此时的她,一改往日沉着端庄之态,手执花火,笑意嫣然,清美的面庞在灯影的映衬下一如少女一般,愈发显得娇俏可人。
正是佳节时,那头蘅芜苑内是灯火璀璨,欢声笑语乐作一团,这般西暖阁中却是药香四溢,清冷幽静寂声一片。暗夜之下,唯见炉火煮沸罐中汤药,又见纤手一只灭了那炉火。红灯之下,弄棋端着汤药从回廊那头缓行而来,待进了暖阁,方见葭儿半卧床榻正同言书一道猜字谜耍乐。
“姑娘,该吃药了。”
葭儿听罢,方停下手中之事,转眼瞧着缓行而来的弄棋,接汤药饮之,一旁的斯琴瞧着眼前已用了近一个月药的主子,不禁心下不平,方抱怨道:“姑娘病了近一月之余,且每日瞧医问药,为何却总不见效?”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咱们姑娘本就体弱,又逢严冬降雪不止,这寒热之症哪能好的那么快呢?”弄棋上前接过葭儿手中汤碗,搁置于案后,方扶着葭儿于榻上半卧好。
“话虽如此,可我就是心有不甘,这除夕佳节,大好之日,阖宫齐聚蘅芜苑同放烟火,该是何等盛况,咱们因太医的嘱托于宫内静养,也不能前去一观此景。”
“今晨尚子来了一回,他听说咱们姑娘卧病不得参加今夜的烟火之宴,便独独送了些烟花炮仗过来,说是让咱们自个儿嬉玩,也好让咱们西暖阁于这佳节之际不至于太过冷清。”
听闻弄棋所言,葭儿顿时欣喜,方于床榻上起身,快声道:“那烟花炮仗放在了哪里?弄棋姐姐快拿来与我瞧瞧。”
“姑娘可是玩性又发了?”见她久病苍白的脸上回了些精神,弄棋忧声道,“可现下殿外积雪颇深,又是极寒,姑娘本就身子未愈,若是再出去玩上一回,恐怕这寒热之症又得加重了。”
瞧她神色凝重,葭儿露出灿笑,握住她的手轻摇两下以作安抚,而后慰声道:“好姐姐,你瞧我病了近一月之余,已是好长时候未曾出过宫门一步,今夜乃除夕,且就让我趁此时好生玩乐一番罢······”
葭儿好生央求,作撒娇之状,终让那病态的面庞有了娇艳明媚之色,本是怔立于一侧的斯琴见状,亦来煽了一回风,同她说了些许好话,弄棋禁不住两人的软磨硬泡,终是点头应允。
夜雪微寒,西暖阁外灯火通明,炮竹声声,在那璀璨的烟火下,葭儿身着赤色斗篷蹲身于地,燃放烟火耍玩的她笑靥如花,其声朗朗。自入冬以来,她便患病卧床不得外出,纵使外头落雪三日红梅凌寒而开也未曾出去耍玩,在那段养病的时日,她只得脱簪披发半卧于床榻,终日与阁内玉漏之声相伴穷极无聊,现下有冰雪相伴、烟火耍玩,让久病的她心情大好,又恢复往日那欢脱娇俏之状。从蘅芜苑脱身而出的高越于院墙外听见园中欢笑之声,不禁侧耳细闻,辨其笑声有她,不禁倍感亲切,便继而迈步行了进去。却见庭院之中红灯高挂,火树银花,其间,葭儿蹲身于地,双手捂耳,笑意盈盈,映衬着周身烟火愈发显得娇艳无忧,那藏身雪地,身着赤色小斗篷的模样像极了初见之时,越眉眼含情,瞧着此时她欢脱无忧的模样,思绪纷飞,不禁又忆起了往年之事······
那年,亦是佳节之时,大燕王宫亦是张灯结彩,为庆佳节亦有大燃烟火之景,只不过,那年是在燕宫家宴之后,独于中和宫中,仅他和楚服两人,且那年,他仅年十二,尚在垂髫之龄。
那个时候,大燕王宫歌舞升平,一派和乐之象,身为王后的她因推却不了群妃之意便多饮了几杯酒,待家宴完罢,拜别君王之后,便由侍女秋藤搀扶着踉踉跄跄回了中和宫,他亦紧随其后,望着她浅醉微醺的模样,又念天黑雪滑,便时刻紧悬着心,生怕摔了她分毫。一路回到中和宫,唯见庭院宁寂,烛火依旧,夜雪纷飞,众人簇拥着楚服欲直往寝宫行去,谁知此时浅醉的她竟突然醒来,随手推开宫人,独自晃悠前行,望着这满院沉寂,又念佳节之时太过冷清终是不好,便命宫人去拾掇了些烟火炮仗过来。那个时候,雪夜极寒,中和宫庭院,火树银花,青烟缭绕,笑靥如花的楚服映衬着周身烟火绝美无比,于院中嬉玩的她笑声朗朗,宫人皆静守于廊侧,唯独年幼的他呆立于她身旁,直直的望着此时欢快活泼的母后,神色微怔,自他住进中和宫与她有母子之缘的那日起,她或静或动,或嗔或笑,都有高居王后之位本有的端庄华贵之态,而现下的她,笑意嫣然,蹲身于雪地之中的模样却不同往日。红灯微闪,烛火幽暗,两尊纤影印于雪上,落雪浸染了伊人之发,身覆薄雪的她,勾唇灿笑,一如普通年轻女子那般亲切无忧,那时的他因年幼,尚不懂得心中之事,只单怔望着那于雪中玩乐的楚服,眼角眉梢间皆是飞扬的神采,或许是她饮了酒,略有微醺之态,竟让他亦感无比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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