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77年秋的下午,职工在球场开批判大会,黎耕沙母亲低着头,站在中间,有人数落着老太太的反动罪行。
散了会,曾漪指着黎耕沙大骂:“你个死龟公!抵你死!要我畀(1)钱养仔,一个仙你都不要想!”
接着她又指老太太:“你们一家把我害惨了,个仔跟你姓又不是跟我姓,做什么要我出钱!?……”
曾漪泼妇似的破口大骂,发泄完愤愤而去。
黎耕沙尴尬地笑着,眼神流露出对曾漪的渴望,过后悻悻走开。
黎耕沙母亲踽踽独行,任秋风吹起稻草一样凌乱的白发。
黄家贤时不时到曾漪宿舍临幸。
黄家贤夜晚假装无意路过曾漪的宿舍,当他看见曾漪虚掩的门罅射出一道黄光,他便知道这是曾漪等待他的暗号。他推门而进,赶紧把门销插上,不一会屋里就有了“咏鹅”的声音。
曾漪像是妃子受宠,她“有风使尽舵”,不痛快就找人出气骂街:“谁偷了我晒的毛巾,有种的站出来!”
她大声地问邻居:“阿兰,你看见了没有!?”
“我没看见哦。”女工讪讪答道,让她三分。
“贪小便宜的蠢货!敢做不敢当!”她还在骂骂咧咧。
上五年级的儿子黎卫红上她宿舍:“妈,帮我买只新书包吧,我这书包烂得同学都笑了。”
“妈没钱哦,找你爸要去,他们有钱。” 曾漪不耐烦地。
她的眼里没了那份对儿子的怜爱,或许怕孩子的出身玷污她的清白。
繁花背后是风零。冬夜,夏泊舟路过曾漪门口,里面传出隐隐约约的哭泣。
夏泊舟恻隐:曾漪也是可怜之人,全农场只有她离异单身。寂静的深夜只有春雨、夏虫、秋月和冬星陪伴她。
夏泊舟挑着担子走着,遇上低着头的黎老太太,她见路上没人便细细地叫了声:“阿婆。”
黎老太太头也不抬,默默走开。
黎老太太弓腰挑水,蹒跚走过,刘藜坐在宿舍门口打毛衣她对坐在身边的夏泊舟感叹:“你看黎老太,年轻时把福给享尽了,老来受罪呀……”
夏泊舟默默地点头。
一般人不会轻易地与黎耕沙家搭腔,黎耕沙只是在驶牛犁田时偶尔和那些中年男人小心地说一两句玩笑。
黎老太太娘家是做大买卖的富商,年轻时她仗着老公的权势,每天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仆人鞍前马后,求她的人躬身俯首拍马屁:“黎太,早晨!今晚想请您吃饭,不知您能不能赏光?”那搞工程的女人满脸堆笑。
“不得闲,贾局长夫人和辛局长夫人陪我睇戏!”颐指气使的她眼睛往上天看。
“明晚呢?”对方再问。
“明晚也不得闲!”她趾高气扬,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看对方。
阔太太不是邀她听粤剧就是打麻将。
年轻的黎耕沙不想奋斗,只想享受,他玩小提琴、钢琴。他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永远。
人总会认为:快乐时光永恒;相信苦厄的岁月很快完结,好运即将降临。
黎耕沙父亲被镇压后,风花雪月的朋友全部离他而去,谁也不愿意嫁给他。
2
1964年文工团新来了一个姑娘,名叫曾小花。她长得像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王丽珍。曾小花刚从农村出来,还是临时工。
黎耕沙对曾小花百般殷勤,他把白底青花丝绸连衣裙送到她手里:“小花,送给你的,你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曾小花眼睛一亮,但马上又黯淡了下来,她知道他的出身不好:“不要,穿棉布的结实。”
“小花,你不要这样嘛。” 黎耕沙说完硬是塞到曾小花的手里。
“我舅舅是局长,可以帮你转户口、调进来。” 黎耕沙肯定地说。
曾小花的眼前一道闪光,接过:“真的?”
黎耕沙注视着曾小花明亮的眼睛,含情脉脉地:“讹你做什么呢。”
曾小花嫣然一笑:“那今晚我们看电影啰。”
黎耕沙高兴地赶紧买了票。
银幕上放着《野火春风斗古城》,黎耕沙侧目曾小花:“你长得太漂亮了。”
曾小花以为他说她像主角,她嗑瓜子的手突然静止下来,她对他嫣然一笑……
黎耕沙提着糕点上舅舅家:“舅舅,我现在找了女朋友,求舅舅给她落户转正。”
舅舅语重心长:“耕沙呀,你要好好改造,背叛家庭,好好地为人民服务,不要再想卿卿我我的事情了。”
“舅舅,她是个好女仔,出身贫穷肯吃苦。舅舅我都30岁了。” 黎耕沙讪讪地说。
舅舅掏出烟,黎耕沙赶紧上前点火。
舅舅在客厅踱步:“你看我大学没读完就参加了革命,枪林弹雨。你也要有不怕苦不怕死的革命精神。”
黎耕沙恭身唯唯诺诺。
不久,曾小花落实了城市户口并转为正式工。
她穿着黎耕沙送给她的丝绸连衣裙拉着黎耕沙的手,高兴地走进照相馆,他们并排坐着,镜头映出他们的甜蜜。
摄影师对他们说:“对准镜头。微笑。”
“不要动。”摄影师的头从镜头的黑布伸出,有力一握手中的气囊:“好!漂亮!”。
婚后他帮她改了名:曾漪。她给他的心投下欢喜的涟漪。
1967年黎耕沙舅舅下台,到山区劳动改造。
注:(1)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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