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今年李奉渊不必一人过年,宋静早早便让人在府中挂灯添彩。茫茫夜色中,红笼一点,年喜满堂。
四方墙外,远天烟火炸彩。李姝菀和李奉渊用过膳,回到东厢,兴致勃勃戴上绒帽,披上斗篷,将自己裹得似一只要藏在山洞中冬眠的小熊,全身上下就只有一张白净的脸露在外面,揣上小手炉准备出门。
她同杨惊春约好了,酉时初在东侧的小门外见,再晚就要迟了。
她踏出房门,看见李奉渊站在门外廊檐下,他侧对东厢,望着远方天际徐徐升空的烟火,似在等她。
刘大刘二站在他身后,二人见李姝菀出来,道了声“小姐”。
李奉渊闻声回头过,道:“走吧。”
李姝菀一怔,小跑两步到他身侧,歪着脑袋看他:“哥哥和我一起去吗?”
李奉渊道:“闲来无事,出去走走。”
李姝菀从未见过他贪玩享乐,他每日不得闲暇,何来无事可做一说。李姝菀悄悄勾起嘴角,与他并肩往外走。
到了侧门外,一辆四方挂着灯笼的马车迎面而来,车后跟着几名随从和侍女。
隔着许远,车窗里便探出来一只脑袋,冲着站在门外等着的李姝菀大喊:“菀菀!”
学堂放假,李姝菀与杨惊春已有许久未见,她笑开了眼,正要应声,却见一只修长的手忽然跟着从车窗伸出来,把杨惊春支出窗的脑袋摁了回去。
李姝菀瞧见了那只手,同李奉渊道:“修禅哥哥好像也来了?”
李奉渊道:“是他。”
往年杨修禅和杨惊春除夕出游,总会邀李奉渊一道,不过李奉渊从没应约。
马车徐徐停在二人面前,杨惊春扒着车窗望出来,朗声道:“菀菀!奉渊哥哥!”
李姝菀低着头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只双面绣着福字的小荷包,垫着脚从窗户递给她:“惊春,我做了一只小荷包给你。”
杨惊春伸手接过,摸到里面圆鼓鼓的,竟还装了压岁钱。她欢喜道:“菀菀,你真好。”
李姝菀腼腆地笑了笑。
李奉渊扫了一眼杨惊春手里的荷包,又望了眼李姝菀,别过了目光。
杨修禅从马车里钻出来,瞧见李奉渊后开口便打趣道:“杨某何德何能,竟得李少爷陪我们这些俗人同游,实属荣幸。”
李奉渊没理他。
杨修禅习惯他的性子,也不在意,说完从怀里也掏出一只装着压岁钱的荷包,递给李姝菀:“姝儿妹妹,新春吉乐。”
李姝菀伸手接过,将荷包妥帖收进怀里,仰头笑望着杨修禅:“谢谢修禅哥哥。”
李奉渊淡淡道:“走吧。”
李姝菀和杨惊春坐在车中,李奉渊和杨修禅在前驾车,随从侍女浩浩荡荡跟在车周。
两小姑娘久别重逢,凑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李奉渊和杨修禅听着车内时不时传出笑语,聊了几句闲话,片刻便到了街市热闹处。
长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驾着马车实属寸步难行,是以四人下了马车,沿着长街慢慢悠悠一路往前逛。
李姝菀第一次逛夜市,被除夕万人空巷的盛景迷得目不暇接,沿途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她只一双眼一双耳,竟有些不知该往哪里看、往何处听。
江南静,她所住的寿安堂到了夜里更清宁,从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头顶彩灯高挂,夜空中烟火长燃。和杨惊春说的一样,河上有歌姬游船献曲儿,酒楼之上有舞姬起舞助兴。
四面八方皆是人声鼎沸,仿佛群蜂于耳畔嗡鸣。喧嚣繁闹驱散了冬夜的寒气,这份辉煌璀璨,是只有京都才得见的人间盛景。
杨惊春兴奋得像刚钻出深山的猴子,拉着李姝菀四处奔走,哪里人多,她便往哪里挤。只要瞧见喜欢的玩意儿,也不管贵贱,吐金兽似的乱买一通。
李姝菀跟着她,帽子都给人挤掉了两回。
只可惜李姝菀的荷包本就小,里面还塞了一只吃饺子吃出来的小金元宝,没装下几个多余的银钱。
买了几件东西,还没觉着趣儿,荷包便见了底。
李奉渊和杨修禅都对这夜市不怎么感兴趣,年年相似,毫无新意,看得已有些腻了,出门只为瞧个热闹,主要是盯着两个妹妹。
二人仿佛随行的侍卫跟在杨惊春和李姝菀身后,并不往人堆里凑。
逛了半个时辰,杨惊春仍旧兴致勃勃,半点不觉累。才离开提灯的小摊,眨眼又朝糖画摊挤了进去。
李姝菀今日穿得厚实,走走跑跑一路,没想到身上竟然发起热来,起了一身汗。
她解下斗篷,打算递给桃青和柳素,却见二人手上已经拿满了东西。
她又看向刘大和刘二,刘大刘二手上东西也不少,倒不尽是李姝菀的,而是兄弟二人给自己买的小玩意儿。
正当这时,李奉渊伸出手:“给我吧。”
李姝菀抬头看向他,将斗篷递了过去,柔声道:“谢谢哥哥。”
杨惊春从糖画摊前的人堆里探出脑袋,冲李姝菀喊道:“菀菀,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糖画?这个爷爷说他什么都会做!”
李姝菀摸了摸荷包里的小金元宝和几枚通宝,囊中已然羞涩,她有些不舍地将荷包绳抽紧了,不打算吃糖画了。
李姝菀正准备回杨惊春的话,李奉渊忽然掏出钱袋子递给了李姝菀。
李姝菀看着伸到面前的鼓囊囊的钱袋,愣了一下,将目光顺着眼前的手臂看向了李奉渊。
李奉渊见她呆住,索性直接将钱袋塞进她手中,他道:“既然出门玩,自要尽兴。去吧。”
他话一说完,李姝菀忽然张开手朝他抱了上来。
软和的身体靠上来,短短须臾,李奉渊下意识想推开,可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最后却是伸向了李姝菀头上歪掉的绒帽。
他将她遮住眉毛的绒帽扶正,收回手:“去吧。”
李姝菀轻轻点头,拿着他的钱袋子去找杨惊春了。
杨修禅目睹了全程,忍不住闷笑起来。他抬手搭上李奉渊的肩,老神在在道:“我当初说什么来着?等你和姝儿关系亲近了,她就是翻到你头上,你也甘愿。”
李奉渊没应声。
可杨修禅并不打算放过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记不记得?嗯?记不记得。就在学堂说的,你当时还分外不服气来着。现在可认了?”
他摸了摸李奉渊臂上搭着的李姝菀的月白色斗篷,“啧啧”叹了两声:“都学会给姝儿妹妹拿衣裳了,真是难得,你李奉渊何时行过伺候人的事?”
他喋喋不休,似势必要在李奉渊这儿找到一两分同为兄长的归属感。
李奉渊瞥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朝着糖画摊走了过去,同正做糖画的老人道:“劳烦,做只王八。”
而后冲着李姝菀抬了抬下巴:“付钱。”
李姝菀打开自己的小荷包,取出了两枚通宝。
杨惊春皱皱鼻子,不解道:“奉渊哥哥,你要王八做什么啊?画只威风凛凛的虎兽不好吗?”
李姝菀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千年王八万年龟,没人喜欢王八。
李奉渊面色淡淡地回道:“王八壳硬,软了堵不上你哥的嘴。”
杨修禅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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