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到底还担着那给我教授礼仪的名头,在家中逗留了半日。
午后,一名宫人来禀报,说上阳宫那边散朝了。明玉随即起身离去。
她的车马才离开宅子,没多久,兄长的车马就到了门前。
今日,他穿得十分正式,玉冠锦袍,金带系腰。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不由眼前一亮。
他从辽东回来之后,深居简出,衣着朴素。我几乎忘了从前在京城时,他那被人称道景仰的贵公子模样。
兄长见我站在门口,露出讶色:“你怎在此处?”
“明玉刚走。”我说,“我送她。”
兄长的目光定了定,往长街的那头望了一眼,又收回来。
“如此。”他颔首,往宅子里走去。
我跟在他后面,问道:“今日上朝,圣上去了么?”
“去了。”兄长道。
“如何?”我忙问。
兄长回头看我一眼:“你很在乎这个?”
“自是在乎。他来洛阳,就是为了会见群臣。”我说着,紧问道,“今日朝堂之上,可有人给他难堪?”
“上皇并非那小肚鸡肠之人,他不会让圣上难堪。”兄长道,“放心好了,今日群臣在圣上面前皆毕恭毕敬,仪仗亦严循天子之制,无一点怠慢。论礼数,可谓成全十分的体面。”
我觉得兄长话里有话,看着他:“今日那朝堂之上,除了群臣觐见圣上,可还有旁事?”
“既是朝会,自还是议了些事的,内外皆有。”兄长停顿片刻,道,“其中有一桩,是北戎议和之事。”
这个我倒是知道的。
前些日子,子烨与我说过北戎不安分,频频骚扰,大有南下之意。
而景璘来到之后,我听子烨与他谈及此事时,提到了北戎打算议和。
这并不矛盾。先帝之时,我听父亲与幕僚议事的时候,也曾有过类似情形。北戎不爱讲什么信义,无论议和还是滋扰,都不过是试探的手段。甚至今日才议了和,明日就打起来,对他们而言也是常事。
“北戎议和,又如何?”我问。
“今日此事提上朝堂,是为了商议人选。北戎那边又递了国书来,戎王为表诚意,会亲临平朔城。这边过去的人选,便不可是一般人。”兄长道,“上皇本意是在宗室诸王之中择选,可圣上说,他可往平朔城议和。”
我愣了愣。
“圣上亲自去平朔城?”我问。
“正是。”
我皱了皱眉,道:“上皇如何作答?”
“上皇不曾表态,只说此事待议。”兄长道。
“朝臣呢?”我问。
“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兄长道,“有的人对圣上此举乃为担当,颇为嘉许;有的人则觉得,圣上是想将这议和之功揽到名下,冷嘲热讽。不过这都是私下里说的话,上皇说待议之后,无人敢在朝堂上置喙。”
我想了想,一时无言。
“今日圣上气色好得很。”兄长继续道,“你若是担心他为昨夜之事恼火,那大可不必。”
被他识破了心事,我哂然。
“兄长与他说话了么?”
“不曾。”
“兄长先前明明说,不打算到朝堂上去,怎又去了?”我又问,“可是子烨定要兄长去?”
“是我自己要去的。”兄长道,“我改主意了。”
“哦?”我讶然,“为何?”
“因为我想清楚了,我不能到京城的朝廷里去。”兄长望着前方,道,“既不能去,那么我便只剩下洛阳这条路。既然是迟早之事,那么还非要掩饰,便是矫情了。”
我看着兄长,沉默片刻,道:“兄长说的不能去京城朝廷,可是因为我?我与子烨成婚,兄长担心到那边去会变得两边不是人?”
话音才落,兄长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头。
“阿黛,”他说,“我不去京城,不是因为你。”
“那兄长是因为谁?”
兄长的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却不答话,只往里头走去。
——
用晚膳的时候,宫中有内侍来到。除了问安,他还恭敬地告诉我,子烨这些日子政务繁忙,不能来探望了。
阿誉和阿谌他们闻言,露出失望之色。
内侍走后,阿誉问我:“姊姊,上皇为何事忙碌,竟不能过来了?”
我说:“自是朝中的政务,他忙他的,我等不必扰他。”
心道,什么忙碌,定然是他也知道了他是禽兽不是君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婚事渐渐临近。
明玉每日都会到我这里来。
有时,我觉得这座宅子有一条看不见的楚河汉界。它以中轴为界,明玉和我待在一侧,兄长待在另一侧,井水不犯河水。而那共用的前堂和中庭以及大门,只要明玉出现,就定然看不见兄长,反之亦然。
明玉也并没有什么心思教我什么仪礼,她说她最讨厌给我这种从小熟悉宫里的人教授仪礼。不但像老油子一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还擅长说一句顶十句。还是阿珞孺子可教。
于是,她到我家来,只祸害阿珞。每日教她仪礼,乐此不疲。
“你不是不爱与小童相处?”我说,“既然仪礼我都会,你也不必来了,在紫微城里待着不好么?”
“我原本是不爱小童,可阿珞还算听话。”她说,“与你那发小还有那些命妇比起来,阿珞可讨喜多了。”
我说:“这里还有我兄长。”
她冷笑:“他敢在我面前露脸?他敢来,我打断他的腿。”
我不答话,忽而望向她身后,露出惊诧之色:“兄长,你怎来了?”
明玉一惊,旋即转头,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被我耍了。
我看着她,似笑非笑,从她面前抓起几颗瓜子。
“你这没良心的。”明玉瞪着我,“你敢诓我。”
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有件事我想问你,你务必老老实实答话。”
“何事?”
“我家的爵位要恢复了,就在我成婚之后。”我说,“我兄长很快就会承袭郑国公。”
明玉神色无波无澜:“是么,恭喜他。那又如何?”
“昨日,我收到了咸宁公主的来信。”我说,“她说,薛婉的妹妹薛娴,尚未定亲。我兄长如今也尚未娶妇,两家算得门当户对,她欲促成这桩婚事。我斟酌一番,觉得倒也不是不可。你以为如何?”
明玉看着我,手里拈着的一枚瓜子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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