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槅窗外一缕浅蓝的日光斜斜照入坤宁宫的内殿,问钗端着一盆热水,宁云蓁正在低头给坐在榻上的李眉认真上药,以指腹轻柔地一点一点将药膏抹匀,模样专注极了。
问钗稳稳地将盆放下,回身看着李眉已然肿起的半张脸,唇角甚至泛了点血渍,心里头难免哼哧了几句。
圣上何时对娘娘下过这样重的手?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妃嫔,竟然都不惜动手打娘娘了,实在是说不过去。
李眉脱了满身繁琐装束,换了身干爽的石青色常服,卸了半数钗环后有一小部分青丝顺着双肩流淌在身后,除了脸上的伤瞧着精神还是尚可的。
感受到脸上的动作,她无奈道:“蓁蓁,你的伤还是要先处理得好,问钗去拿本宫的牌子去将太医请过来,给公主看看。”
额头那样的位置,一个处理不好都是要落了病根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最初进殿瞧见时无比气愤的原因,只觉宁渊这个父皇当的实在暴戾凶狠,下手丝毫不考虑后果。
问钗应诺退出去。
李眉这厢不说还好,一说的确让宁云蓁觉得眼前犯晕,伤口那处也一跳一跳的,便也没再推拒,待给她上完药后便自顾自坐到了圈椅上等着太医过来。
卫迟在外头殿里等着她们,一来是知道她们有话要说,二来距离午膳也没有多少时辰了,索性就在外头喝两盏茶,待她们母女谈完一起用了午膳,也是时候该出宫了。
宁云蓁坐在圈椅里,静静地想着今日的情形。
说起来卫迟那番话不知是哪句触动了宁渊的心弦,硬生生将他本来废后的打算给扭转了过来,宁云蓁恍惚想起早上他坚持要陪她一道来坤宁宫还真是来对了。
而两人在李眉眼前的表现,也无需再对那波流言做什么解释了。
问钗脚程快,太医给宁云蓁处理了伤口又开了药,宁云蓁便屏退了所有下人,独留自己和李眉在这殿内,预备好好商谈一番将来的打算。
李眉似乎也知道她大概要说些什么,走到案边最底下上着锁的小屉里,缓缓将锁打开拿出一枚印章来,低头瞧得出了神。
宁云蓁目光落到那印章上头,见它顶上卧着一只螭虎钮,四周雕着云纹,知道那是皇后之玺,同时也是执掌后宫的凤印。
“这东西,在我手里也有二十年了,从前觉得它无比重要,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一眼,现在觉得也不过如此。”
李眉缓缓摩挲着手中的东西,忍了很久,还是有几滴泪掉了下来,也濡湿了她的掌心。
嘴上说不在意,刚刚看到它的时候还是能想起最初的一幕——
九重楼台高耸如云,巍峨宝殿端庄雄伟,她册封皇后的那一天,钦天监将这枚凤印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天,当真是无尽风光,万人艳羡。
只叹风光背后的东西都是假的。
宁云蓁看着她微微颤动的双肩,青丝披在肩后显出一丝难得的纤弱,忙走上前将她半拥在自己怀里,轻柔道:“母后,那些事都过去了,往后的日子有蓁蓁陪着你走。”
她再次瞥了一眼那枚凤印,抬头以眼神细细描摹她憔悴的生出细纹的眉眼,顿了顿道:“今日过后,母后还是不愿出宫吗?”
她去岁未出阁前就问过这个问题,当时李眉心里不是没有动摇,也并非贪恋荣华富贵,到了后来不过纯粹是想留在这个宫里坐在这个皇后的位置上,倘使他们日后遇险,自己这个皇后还能从中周旋罢了。
可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已是让她疲惫不堪,再留在这个宫里也是加重心中负担,宁云蓁也无法放心。
“留不留的,难道蓁蓁有什么法子不成?”
屏风将两人的声音与外头隔绝,也将她话语中的苦涩给隔了开来。
她是个谨慎惯了的性子,做了二十年的皇后,在这深宫里待得久了已是连外头的样子都快要忘了,况且她还有一双儿女,哪里是说出宫就能出宫的?
宁云蓁抬起眼,看着一殿之隔卫迟投落在槅窗外的虚影。
他手中端着一盏茶,坐在那里姿态从容,仿佛对她们正在谈论什么一点都不好奇。
宁云蓁心中平静了些许,低下头坚定道:“只要母后想,蓁蓁就有法子。”
能出宫的法子并非没有,一场假死便足够了,虽然困难些却并不是办不到的。
她知道卫迟将来要做什么,为了多方面的考虑,她也不能再放任母后留在宫里,哀伤清寂地过日子。
只是她这份私心却不能对李眉说出来,还没到时候,不过她也不会强迫于她,总要问一问她真实的想法。
李眉眼眸微闪,很明显再次动摇了。
外头的天这样好,她难道真的要困在这宫里过一辈子吗?
只是若是这样脱出宫去,会否太过自私,影响了玠儿?
“母后不必担忧,皇兄那头我也会提前做好打点,您只管说想或不想,其余的都交给蓁蓁来办。”
宁云蓁握住了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掌心不知何时已布满了一层腻汗,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你说的法子,可险?”李眉揩了揩眼角,有些忐忑地问道。
这话一问出口,宁云蓁便知有把握了,当即道:“只要母后下定决心,蓁蓁一定会安排妥当,保准不会让其他不相干的人知晓了去。”
李眉恍惚半晌,心几乎都要蹦到了嗓子眼,抬眼坚定道:“好,那就这么办,只是再等些时间吧,等下月宫宴过去。”
所有安排也都需要时间,宁云蓁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心头涌上一丝喜意。
她原本心中懊悔极了,因为她今日的莽撞连累母后受了伤,如今发展到这样的境地却不知能不能算是因祸得福。
她打从心底里希望母后能够换一种生活方式,过自由闲适的、只为自己而活的日子。
倘使一直在这后宫里,隔三岔五便要见到宁渊,今日想开了明日又神伤了,怕是很难彻底好起来,也会影响自己的身子。
心病要是堆得久了,就真的没药可医了。
李眉说完这话,神色也现出几分轻松来。
她拘束了这么久,性格也是被教养的温婉的,还从未做过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来,忐忑紧张之余也难免有一丝激动。
即便身上有再多的枷锁,也没有笼中鸟不会对外头生出向往。
两人这厢谈完话,便若无其事地朝外走去,卫迟合上书站起来,瞧见宁云蓁眉眼间的愉悦,便猜出了几分。
待在坤宁宫用完午膳过后,宁云蓁和卫迟就拜别李眉,出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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