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七白停顿了下,继续道:“若要解藜芦之毒,需要苏梗、甘草、垂蓬草、羊角粉等几味药材,给陈举人的药丸用的便是此方,大人可派人前往城中各处医馆查问,应是能有结果。”
李县令颔首,示意属下依言去办。
没多久便有了结果。
衙役分成几拨人,分别查阅了城中各处医馆的账簿,其中共有四处医馆在陈春生中毒前后有采买解毒药材的记录,好巧不巧,每一处留下的采买人均为封隐——于氏首饰行的大管家。
于远当时吩咐的事不宜叫太多人知道,封隐便独自操办了全程。
因为藜芦草剂量大,所需要的解毒药材数量也多,封隐行事小心,并未在同一个医馆中购入全部药材,而是少量多次分了几家医馆买药,但经多方查探,到底是拼凑出了真相。
差役寻来各家医馆的账簿与人证,当堂指认了封隐。
而对于自己为何需要集中采买如此大剂量的药材,封隐给不出合情合理的说法。
今日这案子审的,自己堂堂县令倒像是个摆设了。李县令眯起眼,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江琉。
人证物证俱在,封隐百口莫辩,跪下认罪:“李大人,这一切皆是我一人所为,主家全然不知情,还求大人只罚我一人,莫要牵累掌柜。”
今日之事终难善了,自己是逃不掉了,只希望能保住掌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主仆二人心意相通,于远也正有断尾求生的意思,便顺着封隐的话,适时作出了惊愕、悲痛、叹息的神情:“你、你这让我如何是好啊……封隐,你真是糊涂……”
人群中有人影攒动,似是要往前来。
江琉微微侧身,挡住了那人,转头问封隐:“封管事,陈举人与您有何冤仇,您为何要下毒害他?既是害了,又为何要安排送去解药?我实是想不通,还望您解惑。”
封隐抬头看她,眼前的女子似笑非笑,目光幽深,虽问的好奇,却好像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她是要他说给大家听,为自己正名。
他与掌柜一番筹谋,自是不愿意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把自己赔进去,低了头正要编个什么被陈秀才冲撞了心中不快想让他吃点苦头之类的瞎话,耳旁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可是要我再找些罪证出来?”
什么?难道今日这一切,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
她早已查出了真相,准备好了人证和物证……难怪,难怪今日审案顺利的不像话。
若是他承认了最好,如若自己不认,她也根本无所谓,定然还有后手备着……
封隐悚然一惊,额上渗出细密汗珠。
这姑娘小小年纪,行事竟如此缜密老道!
他们真是小看她了。
若早知如此,自己应做的更细致更隐秘才是,可眼下……真是悔之晚矣。
江琉声音压得极低,面上神情分毫未改,除了离她最近的封隐,其余人并没发觉二人之间的异常。
只瞧见跪在地上的封隐身子瞬间绷紧,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纠结片刻,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李大人,草民还有罪容禀!”
“说。”李县令有些意外,不过他能自己说,自然是最好的。
“大人,方才江姑娘问我,为何要害陈举人,”封隐俯身跪拜:“全因璇玑簪而起。”
这戏是一出接一出,堂下议论声又起,下毒害人就害人,与簪子扯什么关系?
“自从银饰木簪横空出世,县城内各家首饰行生意皆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不过两个月的时光,小人所在的于家首饰行营收已是减损了近一半,小本生意实在难以为继。”
“况且,城中各家行当都是有行规的,这银饰簪摊主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小人作为管事,苦寻不见只好出此下策……只是小人千不该万不该,着实不该连累陈举人,差点就酿出了大祸!”
“这几日小人心有戚戚,日夜期盼有陈老爷高中的好消息传来,时至今日才放下了心……”
呵。
江琉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封隐一是哭惨,二说她没规矩,三还想在陈春生面前讨个好。
“大人,”江琉转向李县令而立:“我虽为女子,亦是明白为商先为人,商道即人道,于家封隐为了一己私利就能祸害无辜百姓,这次是下毒,下回又会是什么?损人之利以利己之利者,实乃奸商也。”
“在商言商,即使旁人生意做得比你好,也当以公平相争,靠诚信立足,凭本事取胜,怎可走歪门邪道,使鬼蜮伎俩!若你封隐所说的行当规矩便是如此不仁不义,寡廉鲜耻,恕我实难认同!”
“大人,于家封隐以卑劣手段毁我商誉、恶害他人,还请大人赐予笔墨,准我当堂状告!”说罢,江琉深深一拜。
她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堂下有人不住叫好。
封隐脸上青白交加,面色极为难看,只觉当着众人的面被扇了几巴掌。
“备笔墨。”
案件已然查明,不过是多个苦主的事儿,李县令自是没有异议。
待衙役摆好桌案,江琉提笔沾墨,一气呵成。
李县令收下了状纸,乍眼看去心中暗赞她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凌厉好字,通读之下语义通顺滴水不漏,更是高看她一眼。
惊堂木落下,案子顺利了结。
封隐以毒药药人堪以杀人,依大梁律法应绞,念其并无致死故意,仅有伤人之实,依律处以徒刑三年,不可赎。
封隐因于家之故损人信誉,未曾毁损他人财物,不入全罪,于家主事于远管理失当,不坐罪,令封隐和于远备偿二十两银,以示平允。
孙万福伙同封隐下毒之事未有实证,不入罪;其贪图小利诈欺陈家母子,罪以赎论,令其赎铜六十斤,检知己失,以儆效尤。
李县令的判罚称得上是宽严相济,公平公正,江琉心中敬服,躬身一拜:“大人明断。”
听到最后,封隐一直紧紧绷着的身体松了下来,微微吐出一口气,好在自己的性命是保住了。
于远脸色阴沉,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无忧真人扳着手指认真算着:六十斤铜钱……是多少银子来着?
不算还好,一算吓一跳。
足足将近十两银!
老天,这不但自己从于家得的五两银子要尽数还回去,还得倒贴五两银子!
且不说心疼不心疼,他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无忧真人急了,张嘴就嚷:“大人!这赎铜……”
“住口!”
声如洪钟,一道人影转瞬间近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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