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致怔了良久,才道:“不瞒夫人,妾不曾像夫人那般武艺高强,亦无一技之长,即便拿了钱财,若遭人觊觎,只怕凭我之力,也是守不住的。”
“不如将银子作为夫人经营铺子的本钱,夫人只要管妾的吃住,妾就知足了。”
立时有一杏眼桃腮的姑娘,嚅嗫出了声:“玉致姐姐,你是你,我是我,我可是要拿银子,另立门户的。”
陆温微微一笑:“很好,领了银子出府,从此山高水长,谁也管不着谁,才真正合了我的意。”
又有一姑娘出了声,煞为不满的嚷嚷着:“就只拿了银子打发咱们,那上百座的铺子,你就一人独占了么?凭什么?”
陆温不答,只是掏出一叠银票,对那前头的姑娘道:
“领了银票,以后的日子,好好过。”
那姑娘得了银票,仔细揣进怀中,高高兴兴的道了谢,欢欢喜喜的退出了府门。
其余几人见状,也晓得此番不是玩笑话,连忙涌上前,一时热闹无比。
见林玉致仍旧不动,陆温又道:“林姑娘,来去皆凭你自愿。”
林玉致表情怪异,沉默良久后,才垂下眼睑。
自她被掳作吴若海的妾室时,她的痛苦就一日更甚一日,她要防备所有人,哪怕是与自己相同遭遇的其他几房妾室。
在她看来,她需要打压一切,因为府中每一个人,都是她重获自由的绊脚石,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她永远要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别人。
虽然很累,但对于自保,非常有用。
可她必须承认,对于陆温,自己知道的那些秘密,根本损耗不了她半分的根基。
她若是想要杀了她,她根本逃不出南苑,更遑论领上一万两银子,另立门户,另寻良人了。
何况,她背后的权柄,是她想象不到的。
她是真的不想杀她,也不会杀她。
如今,决定权,就在自己手中。
如果说,先前她的那一番诉说自己真心的说辞,只是以此试探,她是否真的愿意放她离开。
可现在,就是真正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如果拿了一万两银子,自己一介弱质女流,能守得住这庞大的家财吗?
她与别的姐妹不同,她父母早失,无亲无友,像一缕幽魂一样游荡在这世间。
唯一能够证明她还活在人世的,是一入黄梅时节,就隐隐作痛的伤痕烙印。
找牙人租赁房屋,寻奴仆看家守舍,开铺子维持家计生活。
她一旦踏出此地,就像陆温所说,生死有命,她不担责。
那么,她就要做好这一万两银,被强盗掳走、做生意失败,抑或被贼人骗走的风险。
而留在府中,是最稳妥的。
至少,衣食不缺,银钱不计,有主母权势可傍,她又不必再去伺候那阉人,就这般平稳老死,已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
她沉吟良久,认真答:“我愿跟随夫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陆温笑了笑:“好,以后不必唤我夫人,我名陆温,字云栖,你可直接唤我的名,或者小字。”
林玉致连忙伏地又拜,额触青砖,磕的非常实诚:“尊卑有序,妾不敢有逆。”
陆温也不阻,只是待她磕完了头,伸手扶她起来,又道:“从前是你掌府里中馈,以后,还是你来管。”
林玉致眼角微红:“是。”
她一语毕,本已转了身要离去,又好像是记起什么似的,挑眉柔柔一笑:
“宁氏不尊主母,发卖出去,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那宁氏便是先前索要商铺的女郎,闻言一惊:“我们的身契不是都烧了吗?你凭什么发卖我?”
陆温微笑:“你若识趣,身契自然要烧,可显然,你是个惯会得寸进尺的,那就对不住了。”
几个小厮立即上前,不顾那女子的挣扎,蒙了嘴便将那女子拖下去了。
几个已经领了银票,心有戚戚,连忙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了。
林玉致犹如被人当头一棒,眼眸直直望着陆温,冷汗沉沉,凉意刺骨。
她方才,若是出了这扇门,焉知还有命在?
陆温入宫中为女官时,西屏郡已是一片春意濯濯,晴明少雨,草木勃勃。
她初入内宫,先行拜见戚太后,被太后留着说话,直至从慈安宫用过晚膳,才放她辞别。
她将将踏出慈安宫的宫门,就变了脸色,疾步往秦南宫去。
兄长困于秦南宫两月有余,虽对外是说精心调愈,安心奉养,可宫门外看守者众,说是监禁于此,也不为过。
她今日先去拜见了太后,一待便是整日,又是留在宫中用了晚膳才出,便是告诉守卫,她今日来见兄长,是得了太后授意。
那禁军果然不敢拦她,只是嘱咐了几句殿中人疯傻,恐会伤她,须万般小心后,才放她入内。
夕阳西斜,殿中昏沉,只朦胧点了一盏不甚明亮的宫灯。
殿中陈设极简,又或是被宫人偷拿去变卖,竟是伶仃不剩。
她一打开了门,便只见幽幽灯烛下,一屏一榻,榻上人靠坐墙边,卷着薄薄的锦被,青丝凌乱,正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
陆温一见兄长,便忍不住盈出泪来,咬唇低低一泣:“阿兄,可还好吗?”
陆衍拥她入怀,一手抚她鬓发,一手掌中写字:“好。”
陆温知道,此行多半要引人注目,外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她也缓缓抚着他的背脊,一如幼时,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在他掌中又写道:
“上巳夜,送你出宫。”
陆衍微颤,握着她的手,眸中幽暗,在她掌中复写一句:“险。”
她又要写些什么,谁知外头一片哄闹,而后数十宫婢簇拥着一个盛装打扮,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进来。
兄长到底是外男,即便困居秦南宫,也不好生出事端来,陆温用屏一遮,伸手一拦:
“郡主来秦南宫有何事?”
走在最前头的那位,正是淮安郡主盛飞鸾。
自从姚夙被太子断了臂膀,在虎贲卫中的声望一落千丈,陛下又以残缺之人不得领军,褫夺了他的兵权。
他如今赋闲家中,郁郁非常,连带郡主都再无往日那般温颜软语。
她又是个从不低头的性子,说一不二惯了,受不得这般冷待,不如两不相见。
虽出了嫁,也是太后的嫡亲外孙女,十日来,有五日都是在宫中侍奉太后的。
她连正眼也没瞧她,步履不停,只想绕过屏风,去同陆衍说话。
谁知陆温伸手,又是一阻,复问了一遍:
“郡主要做什么?”
她这十几年,日日被人捧在手心里,金尊玉贵的养大了,何曾被人碰过钉子?
还是被一个贱如微尘的低贱娼妓拂了面子?
盛飞鸾冷声道:“我做什么,用得着你管吗?”
陆温淡声道:“郡主不说,我不会放郡主过去。”
盛飞鸾见她不跪不拜不叩首,本就怒气森森,又见她如此嚣张,竟拦她两次,一时间气急败坏,扬起手掌,一道耳光便要扇过去。
然而,全然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盛飞鸾的脸颊上,已落下一道深红指引,她捂着脸颊,怒目而视:
“放肆,反了天了,快来人,将这娼妇拖出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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