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垂下眸子,声音很轻,只有一句话:“活了。”
陆温浑身一颤,抛下手中长剑,勉强立起,却因鏖战许久,浑身力竭,腿脚酸软,难以支撑行走,踉踉跄跄行了几步,便往前跌去。
谢行湛抱她入怀,送入暗室。
她一路疾驰,几日未曾休息。
原本不染纤尘的月白长裙,被苍隼营将士的血、灵泉宫刺客的血,数度泼洒于上,将之尽数染透,成了血衣。
陆云涿还未醒来,浓密的睫毛倾覆,面颊一丝血色也无。
陆温握着他的手,眷恋低喃:“阿兄,阿兄。”
她回头,望向谢行湛,眸中泪光点点:“阿兄的腿骨遭人折断了,可有法子医治么?”
谢行湛答:“可以接,此后阴天下雨,关节湿痛,且无法久站。”
陆温一喜:“那烦请谢大人快快下针吧!”
“现在不行。”
陆温一愣:“为何?”
他又道:“接得腿骨后,须静养一年,期间不可站立,不可走动,更不可再次受伤,否则前功尽弃,此后只能截去双腿,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他淡淡道:“西屏郡险象迭生,他今日施了针,难保明日不会被捉拿下狱?”
陆温垂眸:“苏宛呢?”
“敌国刺史来了我国中都,焉有不被请进宫中做客的道理?”
徐颜昭踏步入内,急声道:“离憎楼被官兵围了。”
本该处死的叛国之臣,如今就在离憎楼的暗室,灵泉宫刺杀不成,便放了消息去京畿衙门。
此刻姚夙又携虎贲卫,将离憎楼团团包围了起来。
离憎楼是西屏郡最庞大的一处享乐之地,占地面积极大,位于云河街尽处,北依群山,南环湖泊,因两面是湖,背后是山。
只南面有一处蜿蜒长廊,长长的围廊缀着六角银色风铃,清风徐徐,铃铛交缠,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晖晖冬日,烘晴昼雪,明光灿灿。
姚夙立于长廊前,眼眸低垂。
他戕害陆家,罪孽罄竹难书,他与陆衍是七年生死兄弟,陆衍数次帮扶于他。
可他狼心狗肺,先是提告陆家,后又毁约两家婚事,任由栖儿沦落风月。
如今更是……更是领了军命,要亲自将陆衍就地正法。
他虽非好人,却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知晓是非。
他垂立许久,时间如白驹过隙,自至日暮垂垂,斜阳淡淡。
见他久不动作,亲卫近身,苦口婆心劝道:
“小人斗胆,将军纵是千般万般恩深义重,陛下既有旨意,大将军不拿人,便是抗旨不尊……”
“更何况,大人今日即便放过了怀远将军,锦衣卫也要抢了这份功劳……”
他肩身轻颤,眼角淌下一滴浊泪,下令:“守住回廊,绝不可放过任何一个乱臣贼子。”
然而虎贲卫只恰恰入了门口,便被一把长戟捅了个对穿。
而后从门口探出半张脑袋,双眸似盈盈秋波,眉似乌蒙远山,面色却如寒冬覆雪,颓然苍白,可见其憔悴之态。
姚夙凝眸望她,长久不发不语。
陆温一把长戟竖立门口,又见黑压三五头颅,往里奔去,猛劈下刀,力道刚猛,一刀痛斩三人。
血肉飞溅,又是三颗头颅睁着空茫的双眼,颓颓倒在地上。
她展颜一笑:“我说过,谁敢近我的身,我就杀了谁。”
接连又失几名军士,姚夙亦是脸色剧变,眸光不复先前温情:
“你先为叛贼设庙塑像,后又携众窝藏叛臣,兹事体大,栖儿,莫要继续糊涂下去。”
陆温不以为然:“比起口舌之争,我还是更爱用武力解决所有问题。”
“你一人,能阻我几时?”
陆温轻轻笑了笑:“谁说我只有一人了?”
“谢御史也在其中?”
“哦。”陆温微微一笑:“他不在。”
他面露无奈:“无论里头是谁,今日都逃不过一个窝藏钦犯,合谋篡逆的罪名。”
陆温眉梢一挑,略含几分讶异:“姚大人,谋反的罪过,也太重了些吧?”
姚夙眉头一皱:“栖儿,你先将陆云涿交出来,我自会在陛下面前,为你阿兄求情。”
陆温眸光淡淡:“一个前锋营的伍长,一未立下什么汗马功劳,二不曾赢过北弥几员猛将,不过借着爹爹的东风升了副尉,又借着阿兄的战功,升了虎贲卫指挥使。”
“现如今,借着淮安郡主的裙带关系,升了虎贲卫骁骑大将军,官居三品,想来,陛下定会给姚大将军几分薄面吧?”
姚夙脸色一僵。
虎贲卫中,大多是浴血沙场,只凭自己一身军功挣出来的铮铮男儿,一听此话,有人白眼一翻,小声嗫嚅了一句:
“原来是个吃软饭的。”
姚夙面上红白相加,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叫他难堪的恶语,连忙振臂高挥:
“莫要听她拖延时间,谁捉得匪首,赏百金。”
陆温横刀于前:“姚大人,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你若进了,生死,可就由不得你了。”
姚夙:“生死自负,祸福自担。”
“好吧。”她收回长枪,飘飘然转身,抬手相迎:“姚大人请。”
姚夙凝望她一眼,拂袖领军而入。
人潮汹涌,一入楼中,便如流水般四散蔓延开。
楼中空旷,所至之处,毫无人迹。
“将军,一楼未寻得。”
“将军,二楼已经查验,无陆云涿的踪迹。”
“将军,三楼无。”
陆温嘴角噙笑:“姚大人,如何?还搜么?”
姚夙目光复杂的望向陆温,忽然鼻尖一嗅,闻得地面传来阵阵血腥味,浓郁非常,几乎要叫人作呕。
陆温双拳紧握。
她拖延了半日时间,最多也只能将暗道中堆叠成山的尸体尽数抬走,血迹能清洗干净,暗道狭隘拥挤,又不如何通风,味道却是经久不散的。
他摆了摆手,唤来亲卫,沉声道:“循着味道,找出来。”
虎贲卫好歹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不多时便将博古架后的暗环一拉,出现个可容纳一人通过的石梯。
姚夙携三五虎贲卫步入石梯,在狭长的暗道中行走多时,见面前似有火光,立刻往前一冲。
霎时扑面而来一股腥臭,他举起火折,见两面墙壁上血如泼墨,他掩鼻,又往前走,尽头处,是一扇一人高的白玉石门。
陆温跟在身后,缓缓道:“姚大人,你为何一心要置阿兄死地?”
姚夙语气微沉:“凭你陆家戕害五万南凉将士。”
陆温摆了摆手:“听真话,莫来这些冠冕堂皇之语。”
他站定,冷冷瞥了一眼亲卫,亲卫立定,后退三舍。
他道:“陆云涿,是我拥护太子的投名状。”
陆温漫不经心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可我这会儿,只能提醒你,别进去,因为你一旦进去,就是死路。”
他将剑从剑鞘中抽出,抵上石门,淡淡笑了一下:“我倒想看看。”
说罢,他眼神一凛,示意亲卫推门而进。
白玉石门却从里头开了,传出来一句十分平淡的声音:“是谁在外喧哗?”
姚夙脑中轰隆一声,身体僵直。
陆温神情如此泰然,又多方阻拦他惊扰石门之后的贵人,他便想过,暗室之中,定是早已被她搬来了救兵。
他下意识认为,此人会是三殿下。
又觉仅仅只是三殿下,未必护得住这叛国的乱臣。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或许是震北王戚无涯,可震北王远在祁州郡,年老体迈,如何千里迢迢奔赴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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