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之兆常有，甚至可以说但凡奇观，皆可冠以祥瑞之名。
可天书就不一样了，天降圣书，自然不是平常之物。
蔺问渠听过天书降世的传说，但是从来未曾在史料里见过真正的天书。
况且即使真有这种神物，也是极英明的君主在位之时才会发生。
他与眼前这位燕帝相处甚久，知道他的水平，虽说不上昏庸，但也只能是无功无过罢了。
自进门后他就一直在观察燕帝的神情，从他开始说出自己的梦境，再引出承门楼角处那系着的黄帛。
直到最后点明在承天门发现的书卷。
蔺问渠才知道他今日召自己前来的目的。
就是为了将坐实这天书一事。
他不敢轻易答话，脑海中还在思索着。
天书。
如果他与燕帝说实话，认为这天书并非天降，而可能是宫内之人故弄玄虚做出来的假物，燕帝是否会信？
可若他不说出心中所想，就只能承认这天书确为神降，那么接下来就要顺着此番祥瑞，做出一系列庆贺之举。
岂非荒诞？
蔺问渠想了想，终究是不愿违背自己的本意，于是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您所说之事，实乃——”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哐当一声，太子手中的茶盏落地，紧接着他扑腾一声跪下，高声道：
“儿臣该死！儿臣听闻父皇喜得天书，实在惊诧，现在才回过神，未能及时向父皇道喜，望父皇降罪！”
燕帝正凝神听蔺问渠说话，注意力被他猛地打断，不免有些不悦，耐着性子道：
“无妨，太子起来说话。蔺爱卿，你接着说。”
蔺问渠见燕帝默认了太子所说之言，一时反应过来，心下再次犹豫起来。
燕帝那渴望的眼神一动不动盯着他，显然是十分期冀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能够顺着他的心意。
蔺问渠稍稍抬头，瞧了一眼燕帝的神色，无奈暗叹一声，今日怕是必得违心了。
燕帝明显是想承认这天书的存在，太子适才也并不是不小心摔坏了杯子，而是在提醒他。
不要说出不该说的话。
蔺问渠心中十分撕裂，但明确了这父子俩的态度后，他倒不再犹豫不决了。
即使这只是一次谎言，只是一次配合君王的表演，但说不定能乘着天书之祥瑞，扬燕国志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说话的语气再次镇静如常，高声贺道：
“回陛下，天书降世，实乃公认的吉兆，臣贺喜陛下，望陛下即刻迎回天书！”
燕帝盛恒听后大喜，起身上前扶起蔺问渠，口中念道：
“爱卿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说罢令内侍即刻传其余三位皇子进殿。
在外恭候多时的三人闻召急忙入内，这一番等候，早把他们几个人的好奇彻底提了起来。
此时每个人都按耐不住地想赶快知道，寝殿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儿臣参见父皇。”
行礼叩拜后，盛弘砚瞧着燕帝面色红润，颇有几番得意之色，暗自思忖今日前来应是有好事。
果然，燕帝“啪”地一拍手边金枕，大笑着与几位皇子道：
“朕今日有一大奇事，左承门楼角处降下天书，蔺首辅已确认无疑，皇儿们可与朕一起前往左承门处，迎回天书！”
盛弘砚听罢不由大惊，他万万没想到是这等奇事，面上亦表露出极惊诧之色。
他之前在书上看到过天书降世的记载，那需得是万世明君才能遇到的奇事。
没想到如今父皇在位时，竟能迎来这天书，自己还有幸可作为盛家子孙一同接回天书！
太子昨日还拿着一块人造石头大言不惭地说是祥瑞，今日佳节刚过，真正的祥瑞便出现了！
如此看来，他那份奇珍异宝实在不值一提。
盛弘砚打心底里为父皇高兴，既然有天书降世，那就是对父皇治国的肯定。
大燕也一定会在上天的保佑下日益繁盛！
他侧目瞧了瞧身边的老七，他与自己一样，极为兴奋，眼中像有星星一般冒着光亮。
两人对视的瞬间，眼里皆是少年男儿对盛世的骄傲，对自己父亲的崇拜。
其实盛弘砚只要再回头看一眼另一侧的蔺问渠，便会发现，
他眼中正露出掩盖不住的无奈与担忧。
一番人马浩浩荡荡地起驾，燕帝为表恭敬，不再乘金尊轿撵，而是步行前往承天门。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亮起，阳光穿过薄云，那道金色光亮未被遮挡，散出阵阵霞光。
燕帝在前，太子在他后面跟随，蔺问渠紧跟其后。
几个皇子作为盛家子孙，在形式礼仪上自然要做足，他们每人依礼换好着装，神色庄重地并列跟紧。
燕帝的其余几位亲王兄弟也被传唤进宫。
此外朝中一品大员，各部尚书均收到急召，伴着晨钟匆忙赶来，侯在队伍的最后面陪同前往承天门去迎天书。
燕帝脸上神色尤为雀跃，他面色红润，像是喝了琼浆玉露一般，随着脚步轻微的晃动而沉醉。
燕帝盛恒早就嫌朝中政局太过平淡，他对蔺问渠十分倚重，他亦不负众望，将国事处理得稳妥得当。
可盛恒还是觉着憋屈，他每日批阅奏折，处理政务是多么繁琐的事。
且他自登基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有所懈怠！
如今燕国百姓生活富足，京中清明安定，刑罚上亦未有冤狱错案。
而燕国周围的几个小国家，由他略施巧技，将自己的公主赠予他国国君。
保得一方土地的平静安宁，十年内不受战乱之苦。
他自认为自己的功勋已然不小，值得被狠狠称颂一番。
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今日这天书，正是他自己苦思冥想所得的一场剧目。
只是他纵有这个主意，自己总不好直截了当地提出来，总要有人替他说出来。
于是伴他身侧数十年的心腹太监朱德全，便在燕帝的提示下，猜出了他这一想法。
可朱德全说到底只是个掌印太监，他在朝堂之中又有多少势力呢。
这事还需其他人助力。
思来想去，太子便成为了最佳人选。
其实燕帝和朱德全完全不需要担忧。
莫说张口说了，就是他们自己不说，太子每天都要绞尽脑汁去想着怎么讨好自己的父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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