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也不过两年光景。
青青的爹已经连续半个月不归家了,以往也试过在外头喝酒喝得过了,几天都睡在了大路边上,然而这次青青接到的不是她爹爹在哪里喝得烂醉让她去领人的消息,而是衙门里来通知认尸的捕快。
尸体是在河里捞上来的,已然泡得面目全非,根据最后一日见过她爹爹的人证证词和以往行径,这案子断得毫无悬念,许是哪一日喝得醉了头,一头便栽进了河水之中,便再也回不来了。
她把尸体接回来的时候,意外的平静。
仿佛很久之前就料到这一天迟早要来到。
青青在谢家门外守了两天,最后终是没忍住进了门向谢母借钱,她需要钱,她爹虽不太好,但死后也希望他能入土为安。
谢家家境也并不太好,然而谢母听说她的来意,还是毫不犹豫地拿钱出来了,她倒了一杯茶水给青青,思索良久还是出了声:“你一个姑娘家这么个年纪便失了双亲,你与我子岑来往许久,这点钱便算作是我帮助你罢,不用费心还了。”
青青心下感激,却摇摇头,“谢姨,不碍事的,这钱我不会白拿,我做多点活儿,便很快能赚到钱,你不必担心我。”
她叹了口气,目光闪烁,“其实谢姨也有事请你帮忙。”
青青是多么敏感的人,她知道这个事情肯定跟谢子岑有关,于是勉强扯出笑来:“没事,谢姨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谢母拿着杯子,眼里还有心疼,手指紧了紧:“这个当提出来虽不怎么合适,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时机了。子岑今年已十五,本该是早进学堂的了,奈何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能力,此下有人也不嫌弃我孤儿寡母,愿意照拂我们,可子岑不愿意。”她欲言又止,“青青,子岑他虽不说,但我知道,你现在孤零零一个人,他定是放心不下你,所以才不愿意。”
事关谢子岑的前程,青青如何能不懂。
他们都已经长大,各自有未来的人生路途要走,她可以在这胡同里洗衣绣花终此一生,而好男儿志四方,他现在有更好的路要走,她不能做绊脚石。
“谢姨希望我怎么做?”她低头看着茶杯里自己的眼,出声道。
“子岑一向听你的话,你帮谢姨劝一劝他。”谢母执起青青的手,“现下我带着子岑再嫁,诸多不便,不然我一定会携上你,谢姨也有很多的不得已。”
青青看谢母的那双手,常年劳作所以十分粗糙,两鬓也已有了几根银丝,明明才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却已如此的苍老,这胡同巷里的苦,她也是明白的,如今有好的去处,也应当替他们高兴。
谢子岑有个好母亲,青青忍不住想。
她爹顺利安了葬,那天夜里她回家,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满室的冷清寒凉,她心心念念的少年终要长大,人长大了,就要学会失去,就要知道,哪有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那些在她身边的人,有一天也终是要离她而去的。
元宵佳节。
谢子岑带她去逛灯节,猜灯谜。
两人买了两个花灯,偷偷地写自己的心愿。
“这次许的愿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青青想起那年谢子岑放的船灯,一定是因为说出来了,所以就不灵了,心下不仅有些黯然。
谢子岑已是小少年模样,“好,不说,你写好之后给我看,我写好之后给你看。”
还不等青青答应,他写好的许愿纸已铺到了她的面前来。
虽未上过学堂,谢子岑已识了很多字,写得端正又漂亮,洁白的小纸条上,几个小字清清楚楚。
——我喜欢你。
青青的脑子轰地炸了开去,一颗心如被铁烙般,又热又疼。
他红了耳根,有些无措,“青青……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看出来他已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看着他屏着气等待她回应小心翼翼的样子,青青一把将花灯和纸条塞回他手里,“谢子岑,我如今虽孤零零的,可我不需你同情我。”
日后等他去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会有许多比她更好更美的姑娘。
他愣了,当下就说道:“我没有。”
青青转了身,不让他看到她的表情,“可是,谢子岑,我不愿意。”
她说,谢子岑,我不愿意。
不愿意你在此方小小的天地,伴我辛劳终老。
那年的元宵,他们不欢而散。
第二日她做了两个麦芽糖饼,用当日谢子岑送来的两个碗装了过去。
她对他说:“你走罢,不必挂念着我,现在我了无牵挂没有拖累,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不再需要你了。”
她对他说:“你别傻了,我正是大好的年华,难道要我跟你终其一生守在这破屋子里过一世吗?我穷怕了,我宁愿去当土地主的小姨太太。”
她对他说:“谢子岑,你若是真想照顾我,日后你科举高中,不消你来找我,我自会上门抱着你的大腿。”
他的脸刷刷的白,只是看着她将碗摔碎,从谢家离去,然后从地上一片一片地将碎片拾起。
少年红了眼,最后说道:“娘,她说她不愿意……她不喜欢我是吗?为什么不喜欢我?明明我们说好了以后一直在一起的……可是她不愿意,现在还要我走……”
他娘握着他的手,“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就努力变成更好,比她周围所有人都要好,她以后眼里便只能看见你一人,她现下不愿意,只是因为我的子岑,还没有变成最好的那个人。”
少年的心里自此就坚定了决心。
要做个最好的人。
让她喜欢他。
以后只看得见他。
不消几日,便有着小马车上门而来。
青青躲在胡同巷口,偷偷地看着谢母带着谢子岑出了门,他还望着她家的方向,以为她会出来送他,最后带着一脸的失望上了小马车。
她做得决绝,谢子岑终究是走得毫无眷恋,青青每日都去谢家门口守着,然而他却再也没回来,真真一次也不曾有,她便如此盼了一日又一日,春夏秋冬辗转即逝。
她时常去当年做媒的李大婶家打听谢子岑的消息,听闻他这个月又受了先生表扬,听闻那年他通过科考,做了秀才,听闻而后他顺利通过乡试,听闻那年他又参加会试,及笄那年,李大婶好说歹说地相帮她做媒,她如何都不肯,日子久了,李大婶倒是可怜她对谢家小子一片真心,一有什么事也不消她去打听,自发地就上门来报信。
会试之后,她听到的确是他忽染重疾的消息,当下细软也没收拾,就这么赶了路,六十里的路,她片刻不敢停歇,一天才能到的路程,当日深夜就已到达谢子岑的新家,她也不敢贸然上前叨扰,只在门口守了一夜。
那夜的天,半点星光都见不到,她抓着自己的衣服绻在角落里,一次又一次地祈祷着,希望谢子岑平安无事。
次日清晨终于见得谢母出门,青青忙就奔了过去,因为赶路又在门口守了一夜,她的脸白得如纸,谢母当当是吓了一跳,知道青青的来意之后,掩不住满脸的心疼,“傻孩子,定是累坏了吧。”
“谢姨,子岑,子岑他还好吗?”她的嘴唇干得紧,喉咙发出的声音也沙哑异常。
这么些年来,已忘记害怕是什么滋味了。她独自一人应对半夜入门的小偷贼人,不曾害怕,现下却慌得整个人都快瘫了。
“短短几年时间他连考秀才,过乡试复会试,已是把自己逼到了极点,现下才终于病倒了,还好大夫说并无大碍,只需时日休养。”
心下大石忽地放下,青青这才感觉到了脚上的疼痛,她穿的是软底布鞋,路上磕渗,鞋子早已磨坏,脚上都是细细的小伤口,谢母握了握她的手:“你要去看看子岑吗?”
她摇头,没有进去看,不敢进去看,她其实已可想象得到,少年已长大成人,变成翩翩儿郎,没有多加停留,她便准备回程,谢母声音哑哑,最后才道:“子岑总让我做麦芽糖饼给他吃,可总不是那个味,你既来了,便为他做了饼再走吧。”
青青噙着泪连连点头,她一刻未歇地赶到他的身边来,却失了见他的理由,若是能为他做一个他想吃的饼,便也满足了。
她在门外,听得谢母将她做的麦芽糖饼送至他的床边,隔着门纸,和着阳光,她只能依稀看见他模糊的轮廓,他的声音通过薄薄的门户穿透而来,“很好吃……”他似乎吃得极快,谢母连连劝道,“慢点吃慢点吃……”
谢母端着碗出门的时候,青青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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