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文心里装着沅县大大小小的事情,睡也睡不踏实,只稍微眯了不到两个小时就醒了。
张文曼走了进来,看见他靠在床头,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六七颗烟蒂,有半截是刚刚才摁灭的,还冒着一缕残烟。
叶楚文诧异道:“你一直在外面?我去把窗开开,透透气。”
“我来吧,你呀,这样下去迟早把身体搞垮。”张文曼抢步过去,推开了窗户。
“哪儿那么脆弱。”叶楚文笑笑,遂又叹了口气道:“沅县的问题很多,由不得我懈怠,以前年轻的时候,以为做官儿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无非是指挥指挥,直到自己真正步入仕途,才明白,想要干事,想要把事情干成,不容易。”
张文曼翻了个白眼,“年轻的时候?你现在才多大年纪?怎么好像把自己说得跟七老八十一样?”
叶楚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点精神恍惚了,下意识的把前世和这一世重合了。
张文曼将手里的笔记本递了过来,叶楚文一看,愣道:“县委书记施政日记?”一目十行的翻了几页,忍不住笑道:“写了不少嘛,一大早跑来找我,就为给我看这个?”
“我已经跟吴主任申请了,打算长期呆在沅县,把你在沅县每天的工作一五一十的记录、拍摄下来,回头在省台以纪录片的形式播放,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书记日记》。”张文曼道:“你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叶楚文说:“可以拒绝吗?这太出风头了。”
张文曼柳眉一竖,“不可以!”
叶楚文无奈的耸了耸肩道:“那还问我干啥,你非要呆在我身边拍摄,我还能赶你走么?”
张文曼得意的笑了,又从包里翻出几页信纸递给叶楚文,“你今天下午不是要开会吗?我刚才看了你写的发言稿,这是我结合你的发言材料,给你补充了几点建议,你看看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叶楚文接过,认真的看了起来。
张文曼坐了一会儿,突然注意到写字台上放着一块立式相框,便起身走了过去,相框里镶嵌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素描:一个身穿连衣裙的女孩儿,托着下巴,露出浅浅的笑容。
不是沈幼楚,还能是谁?
看着沈幼楚的素描画像,张文曼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恰巧此时,手机铃声响起,叶楚文接通之后,就笑着喊了声“幼楚”。
张文曼背对着他,却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只听叶楚文语气关心的询问了对方的情况,又汇报,自己昨晚几点休息的,叶楚文笑着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假话是昨晚十二点前就睡了,想听真话的话,你得先答应我,不准生气。”
“其实我一直从昨晚忙到今天早上,才在某个人的淫威下稍微眯了两个小时。”
那头应该是问了他,他口中的某个人是谁?叶楚文卖了个关子说:“先不告诉你,等你来了,见了她自然就知道了,你也认识的。”
两人继续聊了一会儿,叶楚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和沈幼楚的电话,打得太旁若无人了,随手放在旁边的那份建议提纲,却被十分冷落的散开在床头柜上,像是几只被人遗忘的小纸船……
……
下午两点半,沅县全年总结表彰大会上,叶楚文的讲话,令魏东红以及在场所有领导干部始料未及。
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四套班子自然全部到场,就连已经退下去的老同志,也都接到了参会通知。
包括各企事业单位,各国营厂的党委书记、厂长、经理等,正是这数百人,构成了以县委书记叶楚文,县长魏东红为核心的权力主体。
用魏东红的话说,在这样的场合,是最能体现领导权威的,有时候讲一句话,能顶平时一万句。
不过由于叶楚文是刚刚才到任的,对于去年的工作总结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在表彰结束后,也就主要是魏东红在讲了。
他刻意长篇大论的讲了足足两个多小时,车轱辘话来来回回的说,竟也博得了一片掌声中,最后满面春风的摆了摆手,将目光转向了叶楚文。
如果换做以前的唐秋山,脸色多半已经黑了,但叶楚文表现的十分从容,看了眼时间,笑道:“魏县长是口若悬河,比口才,我是比不了魏县长的,那我就对明年的工作,简单做一个展望吧,表彰大会嘛,早点结束,大家好去聚餐,我刚刚听见,好像有些同志的肚子都已经开始咕咕叫了吧?”
下面顿时传来附和的笑声。
叶楚文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大家都知道,这段时间我做了一些调研,也看了县委县政府往年的有关工作报告,我有几句话想要说,这第一句话,就是魏东红同志在一份报告中强调的,要抓重心、抓重点。”
他朝龚宝珍点了点头,后者一挥手,便有工作人员将一份材料和一沓照片分发给每一位参会者。
“什么是抓重心、抓重点呢?”
随着他继续讲话,大家看到第一组照片上,是沅县下辖8镇13乡的贫困景象:房屋破旧的村子,教学设施极其简陋的学校,肮脏的村镇街道,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村民、孩子,以及县城老城区下岗职工们的窘境。
第二组照片,则是县城新城区纸醉金迷的夜总会、歌舞厅,和这些夜总会、歌舞厅门口停的一辆辆挂着政府、亦或是某单位车牌的小轿车。
这两组照片,单独去看,或许感觉不到什么,可放在一起,就形成了鲜明对比,给人带来一种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视觉冲击,将全场顿时搞得鸦雀无声。
表彰大会,表彰大会,叶书记这是要当着电视台,当着所有人的面,掀开盖在沅县头上的遮羞布啊!
叶楚文接着说道:“魏东红同志在刚才的讲话中提到,我们明年的重点就是发展经济,他为县政府明年的工作定了基调,我认为魏东红同志说的很对,我们这个在全国都能排的上号的贫困县,不搞发展,不把经济搞起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略微停顿了一下,叶楚文伸出两根手指道:“同志们,我要说的第二句话,是魏东红同志在另一份报告中提到的,要找准发展的切入点、结合点、着力点。”
“但什么是我们沅县当前发展的切入点呢?继续推动煤矿私有化改革,只是一方面,它也符合市委市政府的大战略,可这不是全部,其实关于煤矿私有化改革,我个人是有不同意见的,不过这个咱们以后再作讨论,大家现在先看看发到你们手中的材料……”
材料上订着图片、照片,是全国一些优秀县、区,在进行一系列改革之前,以及之后的面貌对比,并在材料中着重说明了,进行了哪方面的改革,又是如何通过这些改革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
有些是从报纸上摘录下来的,有些不知道叶书记是通过什么渠道搞到的,其实许多做法,沅县以前也在零星的实施,只不过现在拼凑到一起,又有了更加一目了然的分类,倒是给在座这些领导干部们带来不小的震撼。
同样是贫困县,几乎是同样的条件下,人家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已经今非昔比,将沅县远远甩在了身后。
“我认为,发展的切入点,就是要牢牢抓住产权,然后利用我们沅县丰富的矿产资源,去反哺别的产业,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革新我们的思想!”
叶楚文继续侃侃而谈,用龚宝珍后来的话说,就是‘很有叶书记的个人风格’了。
龚宝珍一边记录,一边在本子上画了个惊叹号,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说白了,今天这场所谓的总结表彰大会,魏县长原本是想要借机进一步淡化叶书记的存在感的,谁知道叶书记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直接给他来了个喧宾夺主。
魏东红就坐在叶楚文身旁,脸色逐渐阴沉,曾举凡、曾梁两位副书记,以及几位常委、副县长等,一个个的也都是表情不一。
张文曼在台下拿着相机移动着角度拍摄照片,又拉上彭华用摄像机对准叶楚文,将他讲话的画面拍摄下来。
镜头里,叶楚文穿着一身中山装,还特意戴了一副茶色眼镜,使得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稳重,也越来越进入角色,像个充满威严的县委书记了,与那些四、五、六十岁的县领导们坐在一起,竟丝毫没有突兀感,气场也隐隐压住了他们。
这样的男人,无疑是最有魅力的,看着看着,张文曼就不由得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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