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走的缓慢，望着那假山上的藤根，密密麻麻的似是钳住了她的心肺，眼底划过的哀伤一闪即逝。
她说：“我与王爷的姻缘是苏将军牵线，我素来与玄英交好，生产时又得她的庇护，两家子女又亲定结亲，与友我无法无动于衷，与亲，我儿昭儿至今未肯娶妻，只因当年玄英生下的那个女儿在大火中被掉包，昭儿便肯定她还活着，既是父母之言不肯忘却，所以誓死不娶。”
她转身，满身的富贵琳琅撞得叮当作响，她轻眉淡去烟，弱似风般的眼神，看向崇弥。
几近哀伤问道：“法师觉得我这些年真的就过的安稳吗？”
崇弥不语。
世间但有挂心之人，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安稳人生呢？更何况挂心之人早已随云烟消散，难寻其踪。
她继续道：“皇廷中多年休养生息，养尊处优富华满目，皇兄更是骄奢淫逸至极，这样的君王怎么担得上这个国家的主君，我以为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可是这些年来并未改变；后来我终于寻得一丝线索，皇兄不知何时迷恋上了巫蛊之术，甚至已经供养起了巫师，我这才起疑心，为什么盛业多年来在这样的君主带领下没有走向灭亡？为什么皇兄早早的修建陵墓却隐私斑斑？为什么他直到如今容忍后宫嘈乱，却迟迟不立嗣？或许，他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和其他的君王一般奢求长生不老。”
“仅此而已？”崇弥锐利的眼锋看过去，季明凰心里一阵瑟缩。
“我师妹就算是在现在这个年纪，依旧有着名震京师的美艳，性情温和又率真，听闻当年苏丞柏带她入宫参宴，皇帝见她连眼睛都不转了，你只说皇帝是为了长生不老？”
季明凰心下慌了，眼神不免游离，闪躲着他的追问。
崇弥见此景，心下了然。
他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不免怆然一片。
“多年前，玄英曾飞鸽传书与我，说她在京中过的极好，苏成柏对她礼敬有加，更是在京中认识了莫逆之交，当朝的长公主殿下，两人同时怀有身孕，相交甚欢，如今看来，故人已去，长公主殿下倒是一点都没有惦念那个曾用心至诚对您的朋友啊。”
崇弥冷眼掠过，言语是从未有过的讥讽。
“酒杯空，灯花落。夜无眠，独高歌。阅遍天下人无数，知音有几个。”
季明凰缓缓开口道，她脸上是一片死寂的灰，风韵之年难以得见的一面颓败，仿佛顷刻之间她的心就枯槁了。
她幽幽开口道，声音悲凉，“你说的对，我这些年只顾着过自己的好日子了，全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他们的事上一点心，如今想来实在惭愧。”
她嘴角的笑苦涩无味，眼睛清明透亮的看向一边的崇弥，反问：“如今想来，法师进京也不会单单只是为京师王朝求一场雨，似乎更是为了玄英之事而来。”
崇弥：“是，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他的从容不迫，他的淡定坦然，一下子倒是让季明凰有一下的呆滞，那样坚定的口吻，执着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有一个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觉得不可能便随之抛之脑后。
“法师，如今事情已过多年，为何现在才来？”
季明凰目光灼灼的试探着他的用意。
崇弥：“有更重要的事，为今不晚。”
二人目光对峙，似乎都在评估对方的诚意，有些话虽然未挑明，但是已经言到此处，很多事情就不能再分割开来。
季明凰挺直腰背，看到他坦露心声后也不再忌惮，毕竟她相信他比她更急切的想要找到答案。
“法师如此坦诚，明凰敬服；如此我便直说了，事经多年，我一人之力无法与皇廷抗争，更何况当今圣上是我的皇兄，一母同胞我虽为长公主，但是他若一句话就轻易的抛弃亲情要我性命也是轻而易举的，所以这些年我隐忍不发，直至近年来，皇兄身体抱恙多次出入自己修建的陵寝以及多方术士在京横行，我才有所怀疑。”
“长公主怀疑什么？”
崇弥问。
季明凰：“当年皇兄登基，苏将军以一人之力排除异己力保皇兄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登基初年，苏将军更是抛下家业安定四方，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在昭儿六岁的时候，我带他入宫参宴，苏将军更是在满殿皇亲的情况下将肆言狂妄的议政王斩于几下，挥刀统一了皇兄的一人执政。如此重重或许真的印证了那句话，功高盖主威慑君王；昭儿七岁那年，我曾听太皇太后亲口说过，牝鸡司晨进言皇兄，国之平稳应当收回苏将军手里的兵权，或许那个时候，皇兄就已经忌惮苏将军的权威和能力，毕竟他是那样的平庸昏懦……
崇弥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眼中的光彩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闪烁，似乎平静无趣的生活中，又因为某一个瞬间而变得有了生趣；同样，他也没有错过季明凰唇角苦涩的笑意，皇亲贵胄从来都是身不由己，或许眼前的这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也有这不能与人诉说的苦闷吧。
他说：“长公主殿下说了这么多是打算与本尊系为一绳之蜢？”
季明凰挑了挑眉：“难道法师无此意？”
崇弥微微一笑：“本来无意，如今……不妨一试。”
二人相视一笑，但是很快，崇弥又给了她一个难题。
“殿下与本尊是有所区别的，本尊无牵无挂，可是殿下的家人孩子无一不是软肋，若是相安无事还好，若是一朝有难，长公主殿下要如何割舍？”
他的话就如同刀锥，锋利的割开季明凰最不想面对的现实，血淋淋的直摆面前。
她不能不去面对，不能不去想，怎么做才是万全之策。
“法师放心，昭儿已经长大，他自有自保之力，至于娴儿，太皇太后已经为她议亲，想来不多时就会嫁与侯府，侯府的夫人是远在云南的边陲氏族的公主，几年前其氏族独立成为帮派，游走在边陲之地，我会想办法让世子带娴儿去边陲之地。”
崇弥：“长公主竟然舍得。”
季明凰：“如何舍不得，她自幼不在我身边，如今为了保命安稳度日，也只能如此。”
崇弥：“那润亲王呢？”
他看着季明凰，她的脸色稍稍一顿，怔了片刻后潸然一笑。
“王爷与我必当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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