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江南地区,暗流涌动。
自这场会议之后,被逼到绝路上的江南走私集团,决定联合所有江南豪绅的力量,反抗朱祐樘的命令。
若是换成其他皇帝,这场争斗多半只会发生在朝堂上,用政治手段解决,绝不会酿成什么流血事件。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朱祐樘之前,只有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和太宗文皇帝朱棣两位皇帝,执掌兵权,可以号令天下所有兵马。
除此之外,其他皇帝手中的兵权,是时有时无,并且最多是号令京城周围的三大营。
连驻守在北方的边镇兵,皇帝都号令不动,那就更别提南方的卫所军,和常年驻扎在东南沿海一带的大明水师了。
若是当年宣宗皇帝,真能指挥得动那些南方卫所兵,大明也就不至于在交趾兵败,被迫承认安南独立了。
大明皇帝喜欢玩弄政治手段,平衡诸方势力,例如后世聪明如嘉靖,智极近妖,用成熟的政治智慧,将百官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难道是因为他们喜欢玩弄权术吗?
这还不是因为他们手中并无兵权,他们但凡能够号令十万兵马,那就如同朱元璋和朱棣一样,杀得百官血流成河。
而此刻的朱祐樘,是真能号令数十万兵马,所以这些江南士族们,心里都很清楚。
这件事,绝不可能在朝廷上,兵不血刃地轻易善了。
一旦动手,就如同对朱祐樘宣战,必须要在战场上见真章!
所以,很明显,这些南京的大员们,首先联系的势力,就是江南各地的卫所千户。
明朝的卫所矛盾,之前便已经分析过很多次了。
简单来说,就是各地卫所的长官千户,非法侵占手下卫所兵的良田,并将朝廷正规卫所兵,变成了自己的私人奴隶。
这些军官千户,已经成了实际上的大地主。
而侵占卫所兵的田亩,在《御制大诰》里,是要被凌迟处死的重罪。
所以王俨和杨继宗他们清查天下田亩数量,最害怕的还不是各地的地主乡绅,反而是这些卫所的军官。
从省级的都指挥使,到府级的指挥使,再到县级的千户,所有军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掉!
为此,张升还特意起身前往,位于浙州杭州府的江南都指挥使司。
都指挥使职司军政,隶于五府而听命于兵部,为地方最高军事长官。
都指挥使的地位,还在地方布政使和按察使之前。
张升一到江南都指挥使司衙门口,江南都指挥使曹磊,便已经带着众随从,在门口候着了。
“张大人,有什么事您差人吩咐一声便成,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曹磊拱手做揖,对着张升行了一礼。
手握实权的曹磊,面对南京户部尚书张升,表现得还很客气。
虽然两人同为正二品,曹磊的实权还大过张升,但曹磊依旧不敢怠慢张升。
一来是因为张升是杭州府本地人,家族势力兴旺。
二来是因为南京的六部尚书,随时都有可能被皇帝召入京城去,担任实职的六部尚书。
例如现任的吏部尚书王恕,在这之前,就是南京兵部尚书。
一纸调令,便让他从一个半闲职的官,一步成为大明天官。
因此,江南各方势力对南京六部尚书,都是比较尊敬的。
张升还礼,客气中带着些急切地说道:“曹指挥客气了,事关重大,张鹏尚书原本想亲自过来知会你,可惜南京事务繁忙,实在是走不开。”
“所以我这才代张鹏尚书前来,与你共谋大事。”
在南京,权力最大,地位最高的尚书,还不是吏部尚书,而是兵部尚书。
曹磊听到张鹏的名号,心中惊疑不定,更加不敢怠慢:“不知各位大人如此劳师动众,究竟所谓何事?”
张升左右看了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进去说。”
曹磊这才反应过来似得,连忙躬身以请:“张大人快里面请。”
“请。”
有了张升之前那句话,曹磊特意带着张升来到一处安全私密的房间。
曹磊屏退左右之后,才对着张升说道:“张大人,这个地方非常安全,有什么事,张大人尽管放心说就是。”
张升点了点头,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切入了正题:“王俨和杨继宗,在丰县查出了七十万亩隐匿的土地。”
“并且有超过四十万亩土地的买卖,并没有登记在册。”
“这件事,不知曹指挥听过没有?”
曹磊心中一沉,眉头一下子就紧皱了起来。
“倒是……略有耳闻。”
曹磊何止是略有耳闻啊,简直就是焦虑得睡不着觉了。
丰县虽然没有千户所,但是若是王俨就这么一丝不苟地查下来,整个江南的卫所军官,没一个是干净的。
他这个都指挥使,更是首当其冲,要被抓到京城去凌迟的。
为了这事,他已经有半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生怕哪天半夜,就被朱祐樘麾下的厂卫们,给缉拿入京问斩了。
张升微微一笑,知道曹磊是在嘴硬。
他们和曹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张升也不和曹磊再兜什么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陛下苛政暴戾,既在清丈田亩,又在查走私,还要开海下西洋,不给我等留一条活路。”
“如今坐等清查是死路一条,唯有反抗暴政才有可能拼得一线生机。”
“曹指挥,可有胆量与我等,共谋大事?”
哐当!
一声脆响,曹磊双脚一软,瘫坐到了地上。
“什么?!”
曹磊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升,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大人的意思是,你们要造反?!”
张升皱起眉头,表情不悦:“什么造反,你说得也太难听了。”
“陛下不仁,这叫反抗暴政,若是陛下肯给我等一条活路,事情又何至于此呢?”
“可是……可是……”
曹磊依旧犹豫:“我们师出无名,可不落得个不忠不孝之名,让天下人耻笑?”
“不成!不成!”
张升心中很清楚,这分明就是因为曹磊害怕担责,而想出来的托词。
但实际上,这最后一点疏漏,张升也已经想出了应付的手段。
“是谁告诉你,我们是师出无名的呢?”
“嗯?”曹磊瞪大了眼睛,看向张升。
张升微微一笑,缓缓道来:“赣州南昌府宁王,将会以陛下受奸宦汪直蛊惑,暴戾无度,残害百官为由,起兵清君侧。”
“到时,我等一呼百应,这成了,又将是一次靖难的美谈,即便不成,世人要骂,也该骂宁王叛乱,怀有不臣之心。”
“宁王?!”
曹磊大惊失色,满眼的不敢置信。
宁王,是唯一一位封地在江南境内的王爷,第一位宁王,是太祖皇帝的十七子朱权。
朱权最初封地在大宁,和燕王朱棣一样,也是当年镇守边塞的十三位塞王之一。
靖难之役时,燕王朱棣起兵之后,便裹挟着宁王朱权和他一起,从北向南打,一直打进了南京城。
完成了历史上唯一一次,藩王成功造反当皇帝的壮举。
在靖难之役中,宁王朱权出色的野战指挥,为朱棣立下了汗马功劳。
永乐元年,朱棣既是奖励宁王,又是忌惮宁王,就将他的封地,从大宁改到了南昌,让他在富裕的江南地带就藩。
朱权这个人是真能活,他一直熬到了正统十三年才薨,绕过了自己儿子,将王位直接传给了他的孙子,也就是现在的二代宁王,朱奠培。
而朱奠培也已经七十二岁了,在位四十一年了,已经不能视事了。
整个宁王府的一切事务,都由现在的宁王世子朱觐钧负责。
朱觐钧就是未来的第三代宁王,他在历史上声名不显,因为死得有点早,弘治五年晋封宁王,弘治十年就薨了。
但他有一个儿子,在大明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宁王之乱的主角,第四代宁王,朱宸濠。
朱宸濠于正德十四年兴兵,集众号称十万大军,攻打安庆,欲取南京。
四十三天之后,朱宸濠大败,为王守仁所俘,押送京城,被朱厚照赐死于通州。
而朱宸濠整个的起兵造反事件,也充满了荒诞感。
“宁王都已经年逾七旬了,他还会参与这种事情?”曹磊十分惊讶地说道。
“不是宁王应下的,是宁王世子,这件事他没得选,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必须得应下。”
张升没有解释,但曹磊眼光一凝,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整个江南地界,上层社会的各种关系网,利益网,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张升不仅代表了江南地界的朝廷官员,还代表了世家大族。
现在,又有顶级勋贵宁王坐镇,再加上他这个江南最高军事长官。
此事,说不定真的能成!
曹磊急促地喘息了几声,仿佛在一片混沌的迷雾中,发现一丝破局的希望。
“好,你们怎么说,我曹某便怎么做!”
“反抗暴政,为陛下清君侧,就在今天!”
曹磊双手握拳,面色坚毅,最终下定了决心。
张升对曹磊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
但见此情景,也如释重负般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成功将最重要的指挥使,拉入他们这个联盟,那么剩下的,就都好办了。
……
另一边,徐州府的孙,王,周,李这几个地主豪绅,坐立不安,已经好几个晚上,都合不上眼睛了。
丰县就是徐州府下面的一个县城,王俨把丰县的这些土地查了个底朝天,全都查到他们这四大家族头上来了。
这让他们感觉自己头上悬了一把利剑一般,简直是寝食难安。
而正好,此时南京方面来人,邀请他们共商大事。
闻此消息,四大家族的人,连忙起身赴约,一伙忧心忡忡,又惊又惧的人,坐在了一起。
“大人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指示?”
孙家家主恭敬地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此次前来的,是南京户部右侍郎,和京城一样,南京的六部,也是完整的一套官员班子。
南京户部右侍郎不着急进入主题,他东拉西扯了一会,直到四大家族的家主都急得不行了之后,才开口说道。
“现在丰县发生的事情,你们都已经知晓了,后果是什么,也不需要我再多说了。”
“你们若是还想保住你们这几代人的基业,那么现在只有一条路,摆在你们的面前。”
“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你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若是不然……那你们就只能等死了!”
南京户部右侍郎把话说得很重,但四大家族的族长,并没有表现得不满,反而还带着一丝欣喜地说道。
“大人,只要能度过这一劫,您尽管吩咐,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一定满足!”
“是啊大人,只要能守住这份祖产,您就是让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都愿意啊!”
“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要求,您就尽管说吧!”
“……”
“好!”
南京户部右侍郎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们的任务很简单,从现在开始,就让你们的家丁佃户,起义闹事。”
“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能直达天听,让陛下都知道,整个徐州已经乱成一团了。”
“你们放心,徐州当地的千户所,也知晓此事,绝对不会有人来找你们的麻烦的!”
四大家族的族长,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变,有发白的迹象。
这……这不就是,在让他们造反吗?!
不成,不成,他们只是想保住祖业,可没想要搭进去全家老小的性命啊!
“大人,这怎么能行呢,我们……我们……”
四大家族急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
南京户部右侍郎,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蠢货!”
“你们也不想想,当今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非法兼并田亩,又擅自藏匿良田,已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
“难道你们是想坐以待毙,等着被厂卫捉到京城去问斩吗?!”
南京户部右侍郎的话,顿时让四大家族的族长神色一滞,就连拒绝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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