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蒋时延叫甘一鸣出去时,唐漾以为他们要谈事情,不找自己是为了避嫌。
等唐漾压着翻涌的情绪再喝一杯酒,才反应过来,蒋时延之前明明和汇商行长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会找甘一鸣说?
唐漾一路喊着“借过”,出了宴会厅。
她刚到转角,看到眼前这一幕,脚步顿住,彻底没了声音。
甘一鸣缩在阳台一角,小心向后退。
蒋时延出拳又狠又辣,落在对方早已红肿的脸上……
晚风轻轻吹,秋千轻轻摇。
蒋时延的黑西服外套和盛红酒的高脚杯在视野尽头忽上忽下,后院藤蔓哗哗响,好像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好像也是在这一刻,唐漾忽然意识到,那个突兀且双方都不曾预料的吻不重要,这些天的情绪不重要,两人的关系、相处、所有的所有都不重要了。
自己是唐漾,他是蒋时延,还是那个为自己打甘一鸣的蒋时延,那个舍不得让自己受委屈的蒋时延,那个把自己保护得很好的蒋时延……就足够了。
真的,就足够了。
唐漾站了五分钟,蒋时延和甘一鸣都没发现她。
唐漾就安安静静看着蒋时延打人,目光柔和。
蒋时延打了最后一拳,准备收手。
唐漾退着进了宴会厅,恰逢音乐起,她端着酒杯,在舞场里转了一个轻巧而漂亮的圈,然后噙着不自知的笑意回到角落。
唐漾转圈时翩跹的衣摆,刚好落进宴会厅二楼两个人眼里。
周自省是汇商分行行长,快满六十了,小平头啤酒肚,笑起来像弥勒佛。汇商想抢在其他银行之前和一休传媒推联名信用卡,方才和蒋时延走得最近的,就是他。
“明天上午我要去医院吊水,你把唐漾和甘一鸣的档案送到我病房。”周自省把视线从唐漾身上收回来,对一旁的秘书道。
秘书多问一句:“蒋总不是说就一朋友吗?”
周自省反问:“蒋时延刚刚怎么说的一朋友?”
秘书回忆:“蒋总的特助小声说了句漾姐,蒋总朝那边看一眼,您问什么人,蒋总说一朋友。”
事实没错,周自省却笑着摇头。
秘书不解。
周自省道:“他助理说了之后,他立马看过去,我问之后,他至少犹豫了三秒,而且语气很不确定。”
秘书仿佛懂了:“所以……”
周自省没几年就要退居二线了,秘书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自然愿意提点:“这种说个字都可能被拿去做阅读分析的场合,一般回答熟人,就是普通朋友。一般回答朋友,还是在我们和一休有合作意向的前提下,犹犹豫豫回答朋友的……年轻男女,你想想看。”
秘书钦佩:“周行。”
周自省拍着他的肩:“银行业、传媒业,你看这‘业’字反过来,其实就是人和人的事儿。”周自省唇边露出一丝高深的笑意,“多学学。”
楼下宴会厅,服务员先前端银耳汤时,把盖子暂时放在了茶几上。
盖子拿走后,茶几的玻璃板上留下一片有轮廓的水雾。
唐漾坐下不到两分钟,常心怡的电话就来了,让唐小漾来酒吧。
之前,常心怡说要回来,唐漾就答应了陪她玩。听常心怡说完时间地点,唐漾抬头望一眼大厅:“行,我这边马上就要结束了,结束不了提前撤也没事。”
常心怡软软地应道:“亚男说她们一家最近也在碧水湾度假,你把蒋时延一起叫过来吧。”
唐漾又应一声:“行。”
常心怡揶揄:“哟哟哟,答应得这么快。”
“你常小怡说话,我怎么敢不听。”唐漾不承认自己有一瞬的心虚,一边在茶几那团水雾上胡写乱画,一边和老友插科打诨。
两人再说几句,唐漾挂断电话,无比自然地去观赏自己的作品。
她目光触及歪歪扭扭的“蒋时延”,顿了顿,几秒后,左顾右盼假,装随意实则做贼心虚地擦掉。
擦完后,唐漾回过神来,慌什么慌,别人又不知道是自己写的。
再说,即便知道了,全世界又不止他一个蒋时延啊。
嗯,唐漾舔了舔唇,悄然把背挺直了些。
唐漾在里面等蒋时延收尾时,蒋时延揍完人又在外面扒人的衣服。
他把甘一鸣的西装外套、针织衫、衬衫全部扒了扔进泔水桶,这才回到那只上身青紫的劣质“白斩鸡”旁。
甘一鸣没了眼镜看不清东西,没了衣服,冷得哆哆嗦嗦。
蒋时延弯腰捡起地上变形的眼镜框,蹲到甘一鸣跟前,他慢条斯理地用眼镜腿戳一下甘一鸣额角的肿着的大包,压着低缓的嗓音:“有的人是你动不得的,明白吗?”
甘一鸣吞唾沫,大口大口地出气。
蒋时延细致又温和地给他戴上眼镜,接着道:“大庭广众的,甘处裸奔怕是不好,这样。”
蒋时延宽容地给他留退路:“今晚你先回去,要有下次,我们再另行商榷,可以吗?”
一墙之隔的宴会厅灯火繁盛,笑语盈堂。
外面,甘一鸣像躺在一堆倒刺上,痛得浑身发抖。
刚刚唐漾顾及大局喊不了人,有多困苦难受。
现在甘一鸣狼狈不堪还赤着上身,就有多困苦难受。
不对,蒋时延的睚眦必报,一向是百倍千倍。
这一通教训持续近半个小时,甘一鸣不敢还手,也没办法还手。
他想过是因为唐漾,可不就是朋友吗,唐漾值得蒋时延这么大动干戈?
蒋时延说完了,在甘一鸣裤子上拭了一下手。
甘一鸣嚅动着有血污的唇:“蒋总,你是不是误会……”
“滚!”蒋时延一眼剜过去。
一直等甘一鸣跌跌撞撞地跑上玛莎拉蒂,蒋时延这才穿上外套,有条不紊地把纽扣一颗颗扣好,袖子放下去,袖扣也扣好。
然后,蒋时延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没咽下去,任凭那股醇香在口腔中横肆完毕,这才进入大厅,又一路风度翩翩,笑得迷人,找到唐漾。
将近十点,大家陆陆续续准备离开。
唐漾早就处理完水雾的罪证,即便蒋某人就在旁边,她也气定神闲:“你们去哪了?”
她故意朝外看一眼:“甘处呢?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蒋大佬的谎言精美而完整:“刚刚在和甘处讨论时事政治,他那人没什么主见,只知道噢噢啊嗯。”蒋时延分外轻蔑,“他提前撤了,估计要回家补‘邓论’‘毛概’。”
唐漾并不戳穿,哧一声道:“现在知道过来了?刚刚都不和我打招呼?”
蒋时延“哇”一声:“都是文明人,怎么动不动就开打,人招呼做错了什么,被打就算了,你还要拉上我一起?”
唐漾“噗”地笑出声,不想和他贫了。
“去不去小酒吧?”唐漾收拾着东西问。
蒋时延想着唐漾累一天了:“不去。”
唐漾:“常心怡也在。”
那就是常心怡约的唐漾,唐漾和常心怡一起肯定会喝醉,蒋时延干脆了:“去!”
唐漾学他“哇”一下:“你想去见女神的企图都不掩饰吗,人家已婚小孩都会打酱油了啊,延狗!”
蒋时延一脸理所当然:“我陪你,为什么要掩饰?”
唐漾一口红酒差点呛喉咙里了,蒋时延忙不迭给她扯张纸。
唐漾边擦边道:“延狗,你醒醒,不是高中了,还拿老娘当借口。”唐漾嘲笑他,“那你要不要挽着我胳膊,还是要牵我的手?”
“也不是不可以。”蒋时延笑着,当真去牵唐漾的手。
唐漾在挽胳膊和牵手的选项里预判正确,等他的小指碰上自己的小指,反手就开打。
蒋时延任由她带着小孩脾气啪啪几下打痛快,倏地反手攥一下她的手,又飞快放开。
短暂一刹,温热的感觉包围又撤离。
唐漾怔住,周围退场的人群按下暂停键般,她回神,人群又继续走。
“智障吗,你。”唐漾轻推一下蒋时延的胳膊。
大概包太重,她拎着起身时,耳根热得红红的。
“除了智障,你还会骂什么。”蒋时延一脸坦荡地帮她拿过包。
唐漾:“傻子。”
蒋时延:“你再说试试。”
唐漾:“傻子。”
蒋时延:“你再说试试。”
唐漾:“傻子。”
蒋时延:“哎哟,谁家小孩这么听话?”
“滚。”唐漾笑着搡蒋时延一下。
蒋时延反搡唐漾一下,两人顾及别人的眼光,偷摸地你搡我,我搡你,跟着大部队离开。
碧水湾到小酒吧有一段距离,常心怡果汁都喝完了三杯,两人还没到。
百无聊赖间,常心怡想到什么:“糖糖和蒋时延还没在一起吗?”
“什么叫还没?”蒋亚男诧异,“我哥以前不是喜欢你吗?你怎么会觉得他和漾姐早该在一起?”
常心怡从高中开始就是蒋亚男的女神学姐,身材纤细高挑,性子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听到蒋亚男的话,她“呀”一下轻呼,声音甜到化开:“老朋友许久不见,亚男你的见面礼就是让我背锅吗?”
“啥?”蒋亚男的脑子晕晕乎乎,“我说的不是后来啊,是漾姐暗恋宋璟那阵,高一吧。”
常心怡脱口而出:“蒋时延高一喜欢的也是唐漾啊。”
蒋时延高一喜欢的也是唐漾?
什么叫……蒋时延高一喜欢的……也是唐漾?
蒋亚男一脸喝了假酒的表情看着常心怡。
而常心怡意识到自己的语破惊天,目光飘忽地望向四方。
常心怡订的小隔间有两方沙发。
蒋亚男离开自己的那方和常心怡坐一起,一边去搂女神胳膊,一边眨着星星眼:“看我,看我……”
“我……”常心怡觉得在当事人双方不在的情况下深入讨论这个话题显得不厚道,但蒋亚男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常心怡心软,出口颇为感慨:“其实我当时对蒋时延还蛮有好感,因为他说话好玩,特别开朗,他们当年玩那什么游戏,就打枪。”
蒋亚男动作停住:“CF?”
“好像是这个,”常心怡记不太清,“你哥在我们全年级都特出名,他和宋璟关系最好,宋璟是‘菜狗’,你哥是‘移动狙神’,枪枪爆头。”
女神高中的喜欢也这么简单?
蒋亚男怀疑:“可我哥那时候胖得没骨头,脸上还有痘,你怎么会……”
“要好看,我看自己就可以了啊,长相真的不重要。”常心怡格外理所当然道。
说完,她想起自己老公的国民度,扭头又撞见蒋亚男促狭的神色,常心怡脸红了红,“哎呀”推一下蒋亚男,接着道:“反正就你哥那时候还有记日记的习惯,我坐他后面,无意看到过一次,他日记里很多夸我,喜欢我的句子,但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看得出他喜欢的是唐漾。”
蒋亚男发蒙:“这是什么操作?”
“怎么形容呢,”常心怡想了想,抿一口果汁道,“就像我以前觉得青椒皮蛋好吃,我以为我喜欢的是皮蛋的味道;我觉得青椒肉丝好吃,我觉得自己喜欢的是肉的味道;后来我觉得青椒炒土豆也好吃,我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土豆的味道。最终却发现,我喜欢的其实是青椒的味道。”
蒋亚男听得一愣一愣的。
常心怡说:“我比较聪明,我发现了你哥算我的皮蛋,就是不知道你哥有没有发现唐漾是他的青椒,但麻烦你不要把锅都朝我身上推可以吗?”
这比喻让蒋亚男觉得神奇又有理:“那日记本呢?”
常心怡说话留一半:“我不知道他俩现在怎么样,但你哥当时肯定喜欢或者说喜欢过唐漾。”
蒋亚男肩膀耷拉下来:“你这样让我很难受。”
常心怡心善,扶着蒋亚男的手背:“那我给你说个让你不难受的吧。”
蒋亚男眼睛发亮。
常心怡:“漾哥肯定喜欢过宋璟。”
这能算安慰?
“宋璟那样的人间极品,搁谁谁都把持不住啊,”蒋亚男更难受了,“不瞒你说,宋璟读研时在762那张军装照,就站在树下低头整理袖扣那张,简直帅软我的双腿。那手,那脸,不是我说,我哥的颜值和宋璟最多不相上下,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没什么脸。”
常心怡“哧”一声,掩面笑:“你哥知道你这么说他吗?”
“啊,不不不,”蒋亚男纠正,“是超有钱,超有钱……”
两人聊了好些,蒋亚男又追问常心怡日记本的内容,常心怡点到为止,最后举起右手格外诚恳地发誓:“要我有半句谎言,我洗澡打不开热水,开车被追尾,买口红口红断,唇釉、精华、乳液全摔碎。”
这比天打五雷轰厉害太多,蒋亚男一边制止她说下去,一边搂着常心怡“心肝”“女神”地叫。
接着,两人又面对面打起电话,东拉西扯了五毛钱,侧边的小门终于被推开,唐漾和蒋时延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
“大晚上堵车真的醉人。”唐漾从蒋时延手里拿过包,扔沙发上。
常心怡站起来抱唐漾,温柔又开心地说:“待会儿罚你自夸三句。”
唐副处是个办实事的人,立马开口:“水平太高,眼光太好,太喜欢常小怡同学。”
常心怡被撩得“嘤”一声在唐漾怀里蹭了好几下。
蒋亚男也探身抱唐漾,故作难过:“漾姐,你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也喜欢易阿姨。”唐漾弯着眉眼道。
前面两个都抱了唐漾,蒋时延顺理成章地朝唐漾张开双臂:“漾姐,我呢?”
唐漾用手拍他胳膊一下:“你怕是抱错了人。”
明明是常心怡大老远回来啊。
常心怡“欸”一声,讲道理:“我是有夫之妇,有夫之妇,本人授权唐小漾同学谨代表本人接受蒋大佬的拥抱。”
唐漾瞥常心怡一眼,拿她那没办法,抬手作接受蒋时延拥抱状。
蒋时延反而收了手:“我也是有包袱的好吗,过时不候!”
唐漾放下手:“那我也是有包袱的好吗,过时不……”
唐漾话还没说完,蒋时延飞快抱了她一下,又飞快放开,然后拉她坐进沙发里,自己坐在了外侧。
唐漾和蒋时延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两位后到的点酒时,常心怡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打着转。
蒋时延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时,常心怡忽然指:“漾姐,你旁边窗户上趴着什么——”
“啊!在哪?在哪?”唐漾大惊失色地朝蒋时延挪。
“别怕,哪儿?”蒋时延自然而然地将她朝怀里拉了拉,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这时,常心怡忍笑道:“坐近点好说话。”
唐漾松一口气,小酒吧灯光昏暗,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和某人挨得有多近。
蒋时延逡巡着窗户,确定真的没有小昆虫、小动物,这才收回视线。外面的舞池有一堆闹腾的小年轻,他不喜欢,亦朝唐漾靠了靠。
唐漾在外人面前留有防备,遇上常心怡灌酒,完全没有戒心。
常心怡做事很有分寸,即便酒吧的氛围很适合做点出格的事儿,她在蒋亚男身上东倒西歪,跟唐漾打打闹闹,但和蒋时延都保持着礼节的距离,蒋时延也是。
可两人越是这样,唐漾仿佛越能在两人中间看到一种白月光和守望之感,酒越是喝得痛快。
“你还要不要你的胃了。”蒋时延看着唐漾一杯接一杯,眉头紧皱。
唐漾嘟囔:“我没醉。”
蒋时延看不过去,要抢她手里的杯子,唐漾急忙地躲过去,看到什么,她动作顿住,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你手那儿怎么了?”
“走路不小心摔了,”蒋时延敷衍,“你别喝了。”
“走路都能摔的人有什么资格啰唆,”常心怡嫌弃,“漾姐喝醉了你不送吗?”
唐漾微醺着有样学样:“漾姐喝醉了你不送吗?”
蒋时延无奈:“送送送!”
常心怡:“你不背吗?”
唐漾学:“你不背吗?”
蒋时延利落地回答:“背背背。”
常心怡和蒋亚男挤眉弄眼:“要不要抱。”
唐漾:“要不要抱?”
蒋时延一个头两个大,一下一下敲着太阳穴:“抱抱抱!”
常心怡“噫”地拉长调子,唐漾晕晕乎乎地朝蒋时延伸手要抱抱。
中场休息时,唐漾酒醒了些。
常心怡和儿子视频,把摄像头转过来对着唐漾,教道:“叫干妈。”
混血小正太软软地喊:“干妈。”
唐漾的心化成一团,“嗷”一声,夸得天花乱坠又发自肺腑。
常心怡听不下去了,捂着她的嘴,把摄像头对到蒋时延,教道:“叫干爸。”
小正太乖巧地:“干爸。”
将近十二点,酒吧的气氛吹气球一般逼近一个即将爆开的临界点,明明暗暗的灯光忽远忽近。
温度有些高,蒋时延一边脱外套,一边寻思常心怡这叫法略有不对,提了问。
常心怡并不接受:“漾姐是女的,叫干妈,你是男的,叫干爸,有什么错?”
说着,常心怡把镜头对准蒋时延,笑得和花儿一样:“不然你让James叫你干妈,叫漾姐干爸,我也是OK的!”
James在视频里吓得朝后一跌,屏幕外,几个大人笑成一团。
四人出酒吧时,蒋时延滴酒未沾,三个女人醉得差不多了。
常心怡的妈妈开车过来接常心怡,把顺路的蒋亚男一起捎走了。
小酒吧隔唐漾住的地方很近,蒋时延搀扶着东倒西歪不会走路的小醉鬼回家。
他问:“要不要背?”
唐漾挣扎着甩开他的手:“我会走路!”
蒋时延问:“要不要抱?”
唐漾坚持:“我会走路!”
路过药店,蒋时延问:“家里备了醒酒药吗?”
唐漾一脸倔强:“我会走路!”
蒋时延的手臂从唐漾的胳膊穿过去,把她单手抱到药店,对店员道:“麻烦给我拿一下醒酒药。”
唐漾偏着脑袋,脆生生地道:“我会走路!”
蒋时延一阵脑袋疼。
“好好好,你会走路。”他先哄着,出了药店,唐漾还在念经一样嚷嚷“我会走路”,蒋时延真的就松了手:“好好好,你会走路,走走看?”
唐漾像学走路的小孩一样,双手朝前,平衡重心。
只是,她朝哪个方向走,蒋时延就走到她身前,手臂悬空地护着她。
唐漾换了三个方向,咽了咽口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我会走路……”
声音弱了些。
蒋时延哄小孩格外有耐心:“我知道你会,你朝前走,我在。”
唐漾的睫毛颤了颤,朝前走两步,闷头撞进了蒋时延的怀里。
蒋时延闷笑着,顺势将她背在背上。
大抵是男人的背太宽阔,大抵也是蒋时延走得平稳,小醉鬼安静了一路。
唐漾装修的时候,蒋时延来过她家一次,这会儿循着记忆找到门口,蒋时延从唐漾包里摸出钥匙,开锁,进门,关门,然后把她先放在沙发上。
蒋时延正想去玄关给她拿拖鞋。
唐漾忽然牵住了他的手。
蒋时延回头看唐漾。
唐漾大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的睫毛纤长,轻轻颤动时,在眼窝落下一片扇子般的阴影。
“常心怡是你的白月光吗?”她出声,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蒋时延想也没想:“我哪儿有什么白月光。”
唐漾抿嘴:“你有,你骗人。”
蒋时延莫名其妙:“我没有。”
唐漾委屈:“你有!”
蒋时延不知道她怎么扯到这里来了:“我真的没有。”
唐漾大声道:“你有。”
蒋时延:“我没……”
他的话还没完,见唐漾嘴一撇,下一秒就要哭的样子,哪儿还能坚持下去……
蒋时延轻拍着唐漾的手背:“好好好,我有,我有,你说我没有就没有,你说我有我就有。”
这下,唐漾是真哭了:“呜呜呜,我就说你有白月光。”
蒋时延心口一紧,又忙不迭扯纸给她擦眼泪:“我告诉你我没有——”
“你有白月光你还欺骗我的感情!”唐漾“哇”地哭出声,更加撕心裂肺地控诉,“你明明就在乎我!你还假装不看我!你明明就因为我打了甘一鸣!你还说你手上的伤是走路摔的!你明明就关心我!”她又抽抽噎噎地道:“为兄弟两肋插刀就有这么难以启齿吗?呜呜呜呜。”
蒋时延不知道她是怎么从“白月光”绕到兄弟情的,也不知道她欺骗感情这样的词是在哪部电视剧里学的。
蒋时延颇为心虚地扭了扭脖子:“你都看到了啊……”
唐漾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的手。
蒋时延不知道唐漾的酒醒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解释:“你知道我平时不暴力的,甘一鸣是特殊情况,真的。”蒋时延道:“我善良温柔很有爱心,平常我加班的时候蔬菜来滚我键盘我都不会打它……”只会抢它的蝴蝶结,拿把剪刀威胁说把它剃成全裸,拿了它正在吃的罐头搁在电视柜最上面……
蒋时延还没来得及说,唐漾忽然出声:“蒋时延。”
“嗯?”
她很心疼很心疼地说:“你痛不痛啊……”
尾音又软又绵。
蒋时延一头撞进唐漾那双迷茫的水眸,呼吸窒了。
“我拿药给你。”唐漾说着,翻身从沙发上下来。
她路都走不稳。
蒋时延回神,担心:“我是皮外伤,不痛,你能找到药吗?”
唐漾没接话,固执地扶着墙走到酒水架旁,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袖珍医疗箱,揉了揉眼睛,在里面拿了一瓶喷雾和一根棉签,忘了关箱子就回到沙发旁。
唐漾一只手拿喷雾,一只手握蒋时延的手:“我给你喷,把皮上的瘀血洗掉。”她很认真地对蒋时延道,“你痛一定要说哦。”
唐漾一副哄小孩的口吻。
蒋时延藏着小心思点头。
唐漾盘腿坐上沙发,蒋时延侧坐在沙发上,隔她近些。
唐漾的眼睛里有光,蒋时延刚好看到,唐漾的发梢微鬈,刚好拂在蒋时延的小臂上。
蒋时延的喉咙微微发干。
唐漾试探着找位置,她还没喷,蒋时延开始叫:“痛——”
“啊!”唐漾唰的一下闭了眼睛,比他叫得更大声。
第一波叫完,唐漾调整了一下情绪,即将按下喷嘴的前一秒,蒋时延:“痛——”
“啊!”唐副处开始了第二波条件反射。
第二波叫完,蒋时延又趁她要喷的时候,咝地倒吸一口冷气。
唐漾学他缩脖子、吸冷气,只是吸着吸着,她的眼皮便合上了,有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这是……皮着皮着睡着了?
一番走路、买药折腾下来,已经是凌晨了。
唐漾睡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看着要朝前栽下,蒋时延蓦地伸手托住她的脸。
唐漾的皮肤细腻,如上乘的羊脂般白皙细腻。
从蒋时延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饱满的额,偏棕色的发。
放在墙角的落地钟“嘀嗒”“嘀嗒”,衬得房里更加安静,蒋时延想看唐漾睡着的脸,又害怕吵醒某只小醉鬼。
他想了想,手没动,身体顺着她脸的方向缓缓俯下,然后偏头和她面对面。
唐漾鲜少醉酒,在蒋时延的记忆里,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她醉着的时候闹闹嚷嚷,睡着之后却分外乖巧,不乱动,不乱挣扎,像个柔软精致的洋娃娃。
她的眉毛画过,细长似柳叶,眼睛很大,睫毛纤长。
在唐漾身上,蒋时延深刻地体会到了相对论——以前唐漾微胖,他觉得唐漾眉眼小,用蒋妈妈的话来形容自己,就是“胖眯了”。真等唐漾现在瘦得身姿窈窕了,蒋时延才觉得唐漾五官大,大到每一寸的细节他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看得仔细缓慢,看得他可以在脑海里清晰勾勒出她高中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她不懂化妆,素面朝天,大概会抹大宝,SOD蜜的香味和自己脸上的一样。她特别爱笑,有一个酒窝,有时候看不见,有时候看得见,她每次笑,眼睛都弯得像月牙。
然后,是秀气的鼻子,她现在喝醉酒,鼻尖红红的。
再然后是唇,小巧精致,唇珠明显,她的口红早已七零八落,唇微启时,暖黄的壁灯修饰在她唇间,清莹润泽……想亲。
没有酒醉,没有借口,没有控制不住的愤怒或者其他动机,就只是简简单单、真真切切发自内心地……想亲。
想亲她。
蒋时延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他一只手托着她的脸,一只手撑住背后的沙发,有意识、有理性,偏偏有点克制不住地,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唇。
有残留的果香和酒香,触感如云朵般软到近乎不真实……
刚刚那一下时间太短,蒋时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感受到。
他望着唐漾安睡的模样,喉结起伏,然后,特别没底气,特别胆大包天地……又偷偷亲了一下。
这次,触碰的时间比上次久一些。
蒋时延以为自己会满足,可心里那股隐约的火气却愈发恣肆。
她的唇真的软、甜,像小学换牙时,揣着心跳偷吃的糖。
而意犹未尽就像一只手,顺着蒋时延的脚心缓缓上抚,摸过他每一寸皮肤,从足到顶,酥痒发麻……
蒋时延闭眼深呼吸,一下,两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以电影慢镜头的速度脱掉皮鞋,轻手轻脚地把唐漾抱到她卧室的床上,搁置易碎物品般放下。
蒋时延的动作格外小心。唐漾头挨着枕头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嘤咛一声。
蒋时延整个人被按了开关般暂停。
他屏住呼吸,一直等唐漾又睡过去,这才小心翼翼帮她脱了外套,踮着脚去卫生间给她拿卸妆的东西。
是的,蒋时延有卸妆的概念,但仅限于概念。
索性唐漾的妆上得不厚,一张卸妆湿巾就可以搞定。
初春半夜温度低,蒋时延怕湿纸巾凉到她,去一尘不染的厨房烧了半壶水,用热蒸汽把几张湿巾熏到和体温差不多了,这才拿着东西回到她身边,点开一个美妆博主的视频,开静音。
蒋时延一边看,一边跟着博主仔细又温柔地给她卸,先是额头,接着眉眼,她的鼻侧画了阴影,蒋时延擦得稍微久些,然后是唇、小巧的下巴,再朝下……
唐漾的脖子修长、细白,擦前和擦后的色差几不可察。
蒋时延蹲在床边,顺着她脖子的弧度再下一点。
他的手指停了,目光停了,呼吸却重了……
唐漾冬天没有穿文胸的习惯,她认为,把自己的冷手伸到热衣服里解暗扣是一种可以避免的酷刑。
所以,胸贴成了她出席重要场合的心头好。
蒋时延平常总怼唐漾飞机场,可真当唐漾侧睡时,胸前仍有一抹起伏的弧度,白皙,柔软,若隐若现地……挤在一起。
蒋时延的指尖隔得很近,近到他稍稍朝下一伸,就可以碰到。
蒋时延的喉咙重重一滚,告诉自己不能碰,可他的视线上抬至唐漾唇间的同时,手却不可控制地探到了她的领口。
唐漾穿的小V领仿衬衫,蒋时延的手指灵活地解开了第一颗纽扣。
“嗒”一声轻响,领口敞大了些。
蒋时延的左手轻轻捏住唐漾的下巴,拇指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唇,右手不受控制地,解开第二颗。
“嗒”,他的指尖离那抹柔软好似更近了些。
凌晨两点多,城市的夜生活落下了帷幕。唐漾的卧室是简欧风格,饱满的色调在安静里宛如催化剂,驱使着蒋时延内心那股和她靠近的渴望越膨越大。
尤其她的呼吸浅浅,萦绕在他的喉结,他俯身再朝下些,便和她交换了鼻息。
蒋时延想,再开一颗吧。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再开一颗。
纽扣是冷的,肌肤是冷的,指尖是烫的。
好像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开,这是漾姐,这是漾哥,这是唐漾啊……
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不能不能,真的不能开。
蒋时延的视线在那抹柔软和她的唇间逡巡,好看的指节徘徊在她第二颗纽扣的位置。
他给她把衣服合拢了些,又忍不住敞开,若朝下一些,又像触碰了什么禁忌般倏地收回来。
一次一次的肌肤接触,他的眸色愈邃,鼻息愈重,一股乱窜的躁动伴着这一次次循环往复就快压抑不住时。唐漾的鼻子动了动,仿佛有什么知觉般伸出舌尖,蒋时延覆在她唇间的手指没来得及躲……
湿热温软稍稍一触。
唐漾的舌尖舔到蒋时延手指的瞬间。
蒋时延倏地手握成拳,狠狠朝墙上砸去。
伤口撕疼的瞬间,蒋时延彻底清醒了。
蒋时延的手背指关节的位置出了血,留了一点在墙面上。
蒋时延起身,无比淡定地回到客厅,用唐漾方才找出来的药草草包了伤口,把墙面处理干净,又给唐漾把被角掖了掖,确定她重新入睡了,这才转身去了阳台。
唐漾住28楼,视野宽阔。
蒋时延站在栏边,俯瞰半城霓虹明灭,似河似海。
以前高一时,唐漾喜欢看乱七八糟的故事,蒋时延上课上得无聊,就听她讲。
卿卿我我的小爱情听腻了,唐漾就给他讲奇闻逸事。
比如,灵异故事。
比如,某偏远农村有个人被疯狗咬了,没打疫苗,狂犬病的潜伏期是二十年,然后等病发时,那个人在家疯狂咬东西,猩红着眼睛,见到什么咬什么,家里人把他锁在房间里,结果他用头撞墙,用嘴啃墙,最后吃穿了一面墙暴毙而亡。
夜风徐徐,蒋时延点了根烟,回忆唐漾当时的描述。
躁,乱,情绪不可控。
就像在一休办公室的那个下午,他听到她和周默要约饭。
就像在老宅那个晚上,她喋喋不休地说她要和别人相亲,要和别人结婚。
就像刚刚在她房间,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如果刚刚那次可以归结为成年男女的生理躁动,那之前那些呢?
听到甘一鸣给她打电话,看到甘一鸣碰她,自己根本压抑不住地动了手……
蒋时延半眯着眼,吸一口烟,然后拨通了冯蔚然的电话,出声平静:“你们TAXI那家最好的,就什么全国首家构建了病历图谱的医院周末上班吗?”
那可是治疑难病症的地儿啊。
“上,”冯蔚然声音都变了,“延哥,你怎么了?”
蒋时延淡淡地:“那我明天去打一针狂犬疫苗。”
“被狗咬了?”冯蔚然松一口气,“打疫苗好像要二十四小时内,怎么这么晚打电话,你什么时候被咬的,有什么症状?”
蒋时延不着痕迹皱了眉:“没有被咬,就是和一条疯狗对视过,然后现在不太能控制住手脚,也不太能控制眼睛,情绪波动很大,有点像狂犬病。”
明明以前他和唐漾之间不是这样,明明以前拿一些“小花”“大花”送上来,他也可以很理智。
这话显得没什么说服力,蒋时延补充:“我当时隔那条疯狗特别近,不是说很多病毒打个喷嚏就能传播吗?”
您这哪是传播,您这分明是甩锅。
冯蔚然知道蒋亚男今晚和哪些人在一起,“啧”一声:“延哥,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可能是和常心怡对视了一眼。”
然后意难平,冯蔚然没说。
“关常心怡什么事儿,”蒋时延莫名其妙,“狗是唐漾回来第一周我和她去南津街就遇到的,而且之后好多次这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冯蔚然不想和智障废话,问:“你喜欢常心怡吗?”
蒋时延:“以前喜欢过吧。”
冯蔚然又问:“你喜欢你台湾那个女友吗?”
蒋时延已经不太记得了:“以前喜欢过吧。”
“前面都是铺垫和废话,”冯蔚然直截了当,“你喜欢唐漾。”
烟头抖下一缕烟灰。
蒋时延缓缓地吐烟圈:“我记得我们以前说过这个问题——”
冯蔚然压制语速:“那你能接受漾哥在别的男人面前醉酒,被别的男人送回家,你知道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说不定那人还趁着漾哥喝醉了半推半就亲一下,亲两下,亲着亲着……”
烟掉下28楼坠入湿润的草地。
蒋时延喉咙发紧,切断电话。
回到卧室,他坐在地上,安安静静看了唐漾许久,然后去了厨房,再然后,随手找了条毛毯披着窝到唐漾床旁的小沙发里。
唐漾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蒋时延把自己送回家,自己给他上药,男人的肌肉勃发而美好,自己上着上着药,忽然鬼迷心窍,拽着他的衣领胡乱吻他。
他很为难,但终究血气方刚,没抵过自己软磨硬泡。
两人纠缠一路去了卧室,她脱了他的西服外套,然后脱他的衬衫。
两个人都很急,可越是急,越是脱不掉,她卡在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反复牵扯,反复纠缠,轻轻重重抵死缠绵,就像衬衫扯落之后……梦的后半段一样。
蒋时延昨晚忘了拉窗帘,唐漾被早晨第一缕阳光唤醒。
她身上的痛是真的,脑袋重是真的,但也是睁眼之后,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她的外套和袜子脱了,妆卸得七七八八,而梦里的男人此刻正窝在沙发上,没有骚,没有浪,本分得不像话。
沙发很短,一米五。
蒋时延高,一米八八。
他的腿难受地收在身前,薄毯盖住了精致的下半张脸。
很多人愿意用气质高于长相来形容高级感,但不可否认,长得好看的人,气质大多出众。蒋时延的脸型立体,眼角狭长,他勾唇时,常有眼带桃花的意味,吊儿郎当一说话,又是玩世不恭的姿态。
高中之后,唐漾就鲜少见他的睡颜,睡着也是面如白玉,鼻梁挺拔,两扇又长又密的睫毛柔软地覆在眼窝上,阳光顺着他的睫毛落下,他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唐漾半靠着床头,心口微微痒。
大概是唐漾的目光太炙热,大概也是这样的睡姿太磨人。
没一会儿,蒋时延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唐漾的目光没来得及躲,撞了个结结实实。
“你醒了?”蒋时延没注意。
“嗯。”唐漾应一声,目光心虚地躲开。
蒋时延揉揉眼睛坐起来,一边叠毯子,一边微哑着嗓音道:“锅里给你熬了小米粥温着,你眯一会儿起来估计刚好,醒酒药在茶几上记得吃。”说着,蒋时延打了个哈欠,下地找拖鞋,“我太困了,我要先回去了。”
唐漾看他走路都走不稳,哪儿还有半分浮想联翩的心思。
她一边暗骂自己禽兽,一边不好意思道:“我昨晚应该没闹很久吧,我醉了会困……你几点睡的啊?”
蒋时延:“三点多吧,五点多起了一次。”
唐漾下床:“要不然你在我床上睡一下吧。”
蒋时延:“别,我想回去洗个澡。”
唐漾:“我送你。”
蒋时延扬扬手机:“我给助理发短信了。”
两人一起出卧室,唐漾送他到电梯口,耳后微红着:“昨晚那个……谢谢你。”
蒋时延本来要进电梯,听到这话,他俯身偏头,俊脸和噙着笑意的低音忽然而至:“要怎么谢啊?”
“哈?”唐漾就是说个顺嘴话,结果撞上他满眸温柔和认真,登时红了耳根,愧疚得舌头捋不清,“你,你想我怎么谢啊……”
昨晚舔我手指的时候不挺灵活的吗。
蒋时延心里发笑,不逗她了,他伸手轻捏一下她的耳垂,又揉了揉她的发,第无数次打哈欠:“再说。”
长得高就了不起,可以摸摸挠挠吗?可以。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唐漾小声叮咛着,耳朵顿时红透了。
“那你进门注意安全。”蒋时延学她。
奇怪的是,唐漾没有回怼,反而分外愧疚地点了点头。蒋时延瞧她难得乖顺,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
电梯门徐徐合上。
电梯里,蒋时延暗笑,要是她知道自己昨晚偷偷亲了她,是会吓到炸毛,大斥延狗哪儿来的胆,还是气冲冲地扑上来挠自己?
电梯外,唐漾拖着沉重的步伐进门,关门,然后蓦地蹲到地上,懊恼得直抓头发。
延狗送你回家,给你熬粥,给你脱外套、脱袜子、睡沙发,人拿你当兄弟一丁点邪念都没有,唐漾你在想些什么,怎么可以,可以……
可转念一想,梦又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梦不代表本人,梦和现实相反。
老祖宗一句“食色性也”如山压顶,她唐漾一介凡人,加之过年长胖到九十九斤,想躲也躲不过啊……
蒋时延很少彻夜不归,大早上叫自己去接这种事儿,还是头一遭。
助理见他这副模样,略有担心,路过医院时,问:“要去看看吗?”
蒋时延:“不用。”
“可我看你……”助理犹豫。
蒋时延半合着眼:“要死了?”
助理噤声:“……”
蒋时延又问:“你觉得唐漾会舍得让我死吗?”
助理完完全全不敢说话:“……”
蒋时延双臂舒展地瘫在后座,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闪了闪,嘴角的笑意勾得懒散又荡漾:“她舍不得。”
“……”
蒋时延的笑意愈深,薄唇一字一顿:“但她会……”
像昨晚一样磨人地,磨死我……
蒋时延话说得沉声静气,可他的眼尾勾着那若有若无的缱绻……
助理好像听了一场云雨般,后背发紧,将油门踩到底冲过医院。
医院住院大楼。
某单间病房内,安静到可以听见楼下的车水马龙。
病房里有一床一桌一人,小方桌上摆着一份档案和一个蓝色曲奇盒。
周自省手上吊着针,一边翻一份档案,一边从曲奇盒里拿葡萄干吃:“唐漾是主动申请调回A市的?不是轮岗?”
“不是,我问过,”秘书道,“B市信审处当时也有空缺,但唐副处是A市人,所以我想可能因为方便照顾父母。”
“你我又不是唐漾。”周自省笑笑,换了另一份。
秘书瞧着周自省的动作,眼神闪了闪。
他朝门外看了一眼,确定门锁好了,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甘处请了半个月假,说出了荨麻疹。”
“昨晚甘一鸣给我打了电话请假。”周自省道。
“可我刚刚路过急诊,看到甘处在……”秘书附在周自省耳边低语几句。
周自省“噗”地笑出声,随即收住,淡淡地道:“包扎几个伤口算什么,就他做的那些腌臜事,即便有人把他扒光了绑公交车上绕城一周也不足为惜。”
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首先,公交车并没有做错什么;其次,谁让他有那么厉害的老丈人呢。
秘书想笑又没笑。
“对了,”周自省想到什么,“联系碧水湾,报我的名字,把蒋时延和甘一鸣在阳台一起看风景的监控删掉。”
秘书记下:“需要知会蒋总一声吗?”
毕竟算个人情。
周自省道:“施恩都是为了图报就没意思了。”
秘书自觉失言。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太阳出来,窗外却吹着点风。
“阿默还是不接我电话吗?”周自省脸上难得出现类似长辈的慈爱。
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秘书没吭声。
周自省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其中一份档案的卷封处。
证件照上,女子是讨人喜欢的恬美长相,唇边有笑,笑容温柔而坚定。
“你说,”周自省若有所思,“阿默会不会和蒋时延喜欢同一个人……”
唐漾很像某个人,而阿默喜欢唐漾,就像喜欢最好的阳光。
唐漾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行长在背后这么亲切地慰问过。
她本以为自己会有一个休养生息的周末,结果范琳琅一个电话通知,早上还穿着睡衣,喝着小白粥准备在家窝一天的唐漾,下午就着西装、衬裙站到了汇商顶楼的办公室。
周自省也是经管出身,业务能力强,为人和蔼,作风简朴,属于在整个汇商都有口皆碑的人物。
唐漾进门,恭谨地唤:“周行。”
“坐,别客气。”
唐漾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周自省过来给她倒茶,唐漾不好意思地推托,周自省把纸杯推到她面前,温和地问:“唐副知道甘处请假的事儿了吧。”
唐漾应:“知道。”
周自省道:“你来分行之后绩效不错,南津街张志兰那个案子也处理得很漂亮,转挂社保,缩减贷款金额,然后重新提交资料,批下。”
周自省表扬得相当走心,唐漾心里生出一种被认可的熨帖。
察觉到唐漾的微表情,周自省又道:“然后分行这边希望提你做代理处长,通知到了吗?”
唐漾诧异一下,随后道:“我会抓紧时间熟悉甘处的工作和流程,争取尽快进入状态。”
“其实今天找你过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周自省给秘书传了个眼色,秘书把资料递过来,周自省道,“九江和汇商合作十几年了,他们每年贷款进件信审处这边都会成立专案组跟进。”
唐漾表示知道,专案组正在组织中,不出意外甘一鸣应该是组长,她是副组长。
周自省道:“如果唐副没有问题,我和其他几位行长希望唐副能挑起这个案子。”周自省顿了顿,“我的意思是,即便甘一鸣回来,信审处处长的位置交还给他,这个项目的组长仍旧是你。”
主要负责人,也是负主要责任。
接下来,周自省又夸了唐漾几句,唐漾面上平淡,心里却如坐针毡。
快到饭点了,她微笑着告辞离开。
如果之前周默没有约唐漾吃饭,加上九江在汇商贷了十几年,上面肯定会照顾一些,唐漾觉得这是一份加官晋爵的美差。
可周默在滋味阁说的那些话表明,九江这份案子明显需要人为取巧,自己明明拒绝了周默,行长为什么还要钦点自己负责?
出楼时,黄昏的风裹着寒意,朝她扑面卷来。
傍晚六点,夕阳流光溢彩洒了一车。唐漾坐在驾驶座上,左思右想。
她并没有在想蒋时延,只觉得唯一一个不在同一领域但又可以和她讨论这个问题的人,只有蒋时延。
理由充分了,唐漾的微信发得顺理成章。
【ty:出来吃饭吗?我还饿着。】
十分钟过去了,蒋时延没回。
【ty:遇到了一个事儿,想和你说说。】
又过了十分钟,蒋时延还没回复。
唐漾接着敲手机——你在做什么啊,难道我昨晚真的很过分吗,明明今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回复……
他以前不都会秒回自己的吗。
等等,人家秒回是脾气好,人家并没有义务秒回啊,孤男寡女一晚上什么都没发生,意思难道还不明显?
想到这里,唐漾扯扯嘴角,逐字删掉输入栏里还没发出去的话。
她浑身的力气也随着越来越短的字条被抽出,删完最后一字,她整个人伏在方向盘上,宛如一棵被晒蔫了的小白菜。
唐漾默念,延狗是朋友,又不是男朋友。
延狗是朋友,又不是男朋友。
延狗是男朋友,又不是朋友……
唐副倏地推开车门,攥着U盘风驰电掣去往办公室。
路遇值班的同事偏头问,唐漾高跟鞋蹬得“嗒嗒嗒”:“资料忘了拿。”
同事们纷纷表示唐副敬业。
唐副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插上U盘,格外精英范儿地下了一首世界名曲——《清心咒》。
唐漾以为蒋时延过会儿会回,即便补觉也该补好了。
但唐漾没想到,蒋时延这个待会儿,持续到了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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