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雨珠砸在两具畸形的尸首上,鲜血稀释成淡红色,流得到处都是。
老棉和麦子就死在空屋门外。
老棉几乎被剁成肉酱,整个人都没了形状,众人只能靠衣料勉强辨认。他身上的法器通通破碎,和尸块混在一起。
麦子的死法更奇怪。她的尸首很完整,甚至多了些部件。她脊柱扭曲,骨盆处分出四条腿,左边腋下挤出一条手臂,新肢体看着细弱无力。
连她的脖颈都冒出一颗脑袋,那颗头颅苹果大小,小小的五官还没长开。
她被老棉的铜钱剑一剑穿心,眼睛半睁半合,脸上带着温柔平和的微笑。配上她变形的身体,这个微笑格外诡异。
那个没抽签的大婶发出一声尖叫,她跌跌撞撞冲出门扉,疯了一样逃向村口。
她的身影很快被水汽遮盖,没人起身去追。显然,有人被吓住了,有人漠不关心,有人则有别的顾虑——
“他、他们犯忌了?”成松云声音都在打抖。禁忌不明,她一步都不敢乱动。
“都别慌,先汇报情况!”贾旭大声指示,他看起来快吐了。
黄毛啐了口,脸色阴沉:“不清楚,我的鬼不管这些。”
“天快亮那阵子,他们自己出去的。”阴郁少年抱起双臂,可是镇定的姿势没能掩盖他惨白的脸色——他身体抖得厉害。
“我的鬼也这么说。”白领姑娘哆哆嗦嗦举起手,成松云和方休跟着点头。
白双影:“?”你都没问我,你跟着点什么头。
其实他有所察觉。那两人咽气前后,他没有感知到入侵者,说明死者并非死于邪祟。
……也就是说,他们绝对犯忌了。
“他们绝对犯忌了。”方休说。
“两位都是老手,有经验有武器。他们死得这么安静,连声惨叫都没有,应该不是邪祟袭击。”
至于人类攻击,那更不可能。人类最多能把人剁成肉酱,没法让人额外长出胳膊腿。
“不过,麦子身上的东西都没了,也许有人比我们更早发现尸体。”方休补了句。
“你……”贾旭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你好像很习惯这些?”
先前他觉得方休不怎么起眼。
方休头发有点乱,刘海遮着小半张脸。别说社会人,自闭大学生都不会留这种发型。加上此人体型瘦削,就有点社会边缘人那味儿。
他对方休唯一的印象,是“这人胆子挺大”。
可面对麦子超出常理的尸体还无动于衷,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了。
“我在医院干保洁,死人见得多。”方休随口说道,“他俩没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贾旭身上。
“趁白天先找找物资。这地方太奇怪了,大家务必一起走,不要分开。”
想到自己是领袖,贾旭立刻扯回注意力,“等熟悉了村子情况,咱们再调查禁忌。”
他的提议获得了一致赞同。人们恐惧外出,但更不想留在这里陪着两具怪尸。
进屋时还是九个人,再出门只剩下六个人。
方休照旧最后一个出门,临走时,他顺手关好空屋房门。房门合死的那一瞬,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好像有什么在看他。
那种感觉转瞬即逝,方休决定不去在意。
大家好歹在这平安睡过一晚,就当是普通室友吧。
倒是白双影回过头,朝那空屋多看了两眼。
……
白天的村子看起来意外正常,像是个随处可见的废弃村庄。
村间小路是泥地踩出来的,房屋墙壁是几十年前流行的稻草泥墙。一栋栋房屋门窗虚掩,方休顺着看了两眼,里面的家具歪歪斜斜,零碎物件都搬得差不多了。
屋外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遍地纸钱,也没有奇奇怪怪的白事用品。有些墙上甚至挂了宣传横幅,红布残破朽烂,上面的字迹看不清,大概是安全标语。
空气温暖,雨水淅淅沥沥地浇。要不是先前见过两具尸体,众人几乎要放松下来。
“那是南瓜苗,能吃。”
黄毛指着一处荒废菜园,表情难得柔和下来,“看什么看,我之前也是村里的,家里种这玩意儿。”
然而没人去摘,谁知道乱拔菜苗算不算犯忌。
进入废弃的房间算不算?摘走树上的野果算不算?……受伤算不算?杀生算不算?
这一刻,“犯忌”的恐怖才后知后觉地攫住众人。
连两个老手都死得不明不白,仔细想来,他们任何正常行为都可能触犯“厄”的禁忌。
“妈的,净磨磨唧唧。老子今天就是要吃,吃口饭都不让,那还玩个屁!”
见没人动弹,黄毛骂了句脏话,大步跨过坍塌的栅栏。没过多久,他手里多了一大堆南瓜苗,人倒是完好无损。
“一群怂货。”他嗤笑,随手掐了个嫩尖扔进嘴巴。
然后他就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一个喷射性呕吐。
“什么东西?!”黄毛骂骂咧咧,把南瓜苗扔了老远。
贾旭见黄毛平安无事,上去捡了一小片嫩叶,送进口中咀嚼。下一秒,他痛苦地皱起脸,把叶片吐了出来。
“……又腥又臭,咽不下去。强吞也不行,是那种生理性的咽不下去。”贾旭艰难地解释。
旁边的黄毛张嘴接雨水漱口,紧接着梅开二度,再次大吐特吐。
“我操这尸水啊——!”他脸色涨得紫红。
方休嗅嗅手背上的雨水,没什么味道。他又捡起南瓜苗闻了闻,很清新的气息,半点异味都没有。
“你能感觉到什么吗?”方休揪起一片南瓜叶,询问白双影。
白双影抬起头,刚打算拿出气势,就听到方休体贴地加了句:“感觉不到也别勉强,没事的。”
白双影漏气:“……”
他板着脸:“与邪祟无关。”
“那就是‘厄’的禁忌之一。”方休若有所思。
黄毛和贾旭还活蹦乱跳,看来这条禁忌不致命。但事情还是很麻烦,这意味着他们的食水来源很成问题。
总不会是“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之类的扯淡禁忌吧。一夜过去,解厄塔那顿早饭消化一空,方休已经开始饿了。
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
菜苗、蘑菇、草根,雨水、河水、井水。黄毛非不信邪,神农尝百草似的尝了个遍,吐得整个村子都要见彩虹了。
一整天下来,他们硬是没找到能够入口的东西,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村庄情报也没什么收获。村内建筑大同小异,并没有古迹之类的突破口。唯二有点特殊的地方,只有村子东侧的小祠堂,以及村子西侧的坟地。
考虑到这两个地点的特殊性,他们没敢贸然上去探查。
离天黑还有一两个小时,一行人在村子里默默前行。
雨水慢条斯理地带走体温,人饿得更快了。方休扶扶捡来的斗笠,他渴得要死,还有点低血糖的征兆,眼前阵阵发黑。
突然,一丝烤肉香气钻进鼻子。方休刚扭过头,黄毛已然冲了出去。
香气从一个平平无奇的院子飘出,院内能听到隐约人声。
黄毛脸色突转青黑,五官变得粗大外突,像某种兽类。他双脚一蹬,竟然悄无声息地跃上墙头。
“伥鬼之力。”白双影低声点评。
方休惊奇:“原来那个无毛猫似的东西是伥鬼。”
他光记得黄毛的厉鬼模样,不认识它的品种。没想到又学到了新知识,方休鼓励地看向白双影:“你真厉害。”
白双影磨了下牙槽,这个人类态度太怪了,他总有种一拳打上棉花的感觉。
方休这边刚消化完知识点,黄毛就从墙上跳了下来。他异常的五官恢复原状,只留下震惊和茫然,谁问都不吭声。
直到他们再次回到那间仓库。
“是玉佛那伙人。”黄毛终于缓了过来,“早上吓跑那大婶,她的花袄在地上,没见着人。烤肉形状很奇怪,他们居然敢……”
他干呕几声,也许是白天呕吐过太多次,他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老棉和麦子的尸体还在门外,没人去碰。室外气温不低,尸体腐烂得很快,散发出一股怪味。
没了两个老手守夜,门外多出许多脚步声。它们藏在雨声里,轻轻重重,忽远忽近,像在绕着仓库转圈儿。
屋里没有食物,没有水。屋外邪祟是敌人,活人更是敌人。别说主动寻找“厄”,他们连能不能撑到后天都不知道。
白领姑娘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成松云轻拍她的背。阴郁少年把自己缩成一团,脸埋在双膝之间。
贾旭两只手在发丝间死命抓挠:“别慌,都别慌,肯定有办法……”
“行了吧你,这他妈又不是游戏,还会专门给人留活路?”黄毛哑着嗓子说,“说了咱们是祭品,祭品又不是啥好词。”
说完,黄毛目光飘向门口。那两具尸体还没有彻底腐败,古怪的甜腥气从门缝钻进来。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眼里多了些赤红血丝:“要我说,不如——”
“我明白了。”方休打断黄毛,“禁忌不是‘不许吃喝’,满足条件的东西可以入口。不过我们信息不足,无法确定条件是什么。”
“那不还是没得吃。”黄毛烦躁道,“都生死关头了,不如——”
“我想出去看看。”方休又一次打断道。
“外面天都黑了。”贾旭不再抓头发,“老棉他们说过,夜里很危险。”
方休:“但是老棉他们死了,大家白天也没什么收获。”
要是明天白天还是老样子,他们会变得非常虚弱,只能躲起来等死。方休不喜欢“等死”这个词。
贾旭:“先不说邪祟,万一‘独自外出’是禁忌……”
“有人和我一起吗?”方休转向其余人。
所有人都在看他,可惜无人回应。
方休轻轻吸了口气,抓住白双影的手腕。
“我和我的鬼一起去。”他说,“我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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