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言被旁人听见,雅舍内众人都面色难看。
他们很清楚一件事,他们口中非议的,不是什么没背景的良善人。
外头百姓赞颂颜娘子的大手笔捐赠,赞颂她在令支北城设下的免费医疗点。
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女郎藏身在太守赵云身后,将令支城中世家逼迫到了何种地步。
那是个连自家公孙氏族人,都绝不手软的主。
前几日公孙氏族人在北城安置点强抢民女,第二天那个公孙氏子弟就以违反令支城禁令为由在街头斩首。
姻亲高氏更是第一批被强买强征的世家。
城外马场连抢带拿,逼得高家敢怒不敢言。
他们的非议,若是传出去……
看满屋的人都面色铁青,门口站着自称连哲的青年又是一拱手:“是在下冒昧,实在是各位所言,当真句句箴言,段段入心。”
说完,他重新自我介绍道:“在下连哲,便是前几日,被官府强买家传矿场的连家。”
他的话让雅舍中众人面色一缓。
既是受害者,便不会去告密。
众人忙邀请连哲入座。
连哲进来之后,众人才发现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肤色黝黑,三十来岁的男人。
连哲急忙引荐:“这是机杼布行的丁管事,曾在卢龙贩布。”
雅舍之中众人都是明白人。
卢龙县布匹行当,被新出细布挤压逼迫得血本无归的事情,他们都听说过。
立刻对这个黑瘦面容普通但十分面善的丁管事抱以同情。
丁管事也苦笑着拱手致意。
连哲和丁管事入座后,几轮推杯换盏,雅舍之中一片愁云惨淡。
“我们连氏四座铁矿,传承数代的家业,竟被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纸条子换走其中一座。”连哲边述说边灌了一盏酒。
连家的铁矿经过商队,贩往中原换取钱财,贩往塞外换取牛羊。
每年连家从没断过孝敬给前任太守公孙瑎。
新任太守赵云,他们也送去财货和美艳家妓,但对方前脚收下,后脚便来他们连家矿场前军演。
连哲苦涩的笑着,像他这样风流的世家公子,鲜少会露出这样无奈的神情:“各位可听说过,用还没织出来的布买东西的吗?”
“闻所未闻!”说到此时,连哲忽然暴怒,将手中漆碗掷出,“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漆碗摔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雅舍内只有连哲的咆哮声:“说什么价值超过矿场的布帛食盐,全是一堆废纸。”
“赵云匹夫,公孙毒妇,安敢如此?”
众人都被他情绪影响,一时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这时,却听一直沉默着的王进阴沉沉道:“这般欺辱,忍气吞声也不是长久之策。”
“他们不是以织造厂未建成为由,拒绝承兑吗?”
王进继续说道:“织造坊已经大体落成,若是建成了还不兑现承诺,届时,定引众怒!”
连哲一顿,面上露出思索神色。
雅舍之中官吏却是面色剧变,背后讨论是一码事,真要使计又是另一码事。
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丁管事这时却道:“各位有所不知。”
“也不知他们在卢龙的织造坊中,施了什么妖法,用了什么织机,织造效率极高,几乎是正常织工的二十倍有余。”
说到此处,他重重叹气:“我等用尽了办法,未能窥得门径。他们定然是能交货承兑的。”
一旁的许田想了想后,大声道:“但是织造原材却不是无限的啊!织造棉布的原料是棉花,据说形如柳絮,却只生长在西域,若是烧毁原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
连哲先是恍惚,随后大喜。
“还不够!”一旁的丁管事也恍然一般补充道:“若烧毁原料时,我们顺势夺得织造坊中织机图纸,那是一个下金蛋的鸡啊!”
连哲本就因酒精而通红的脸更红了几分:“也不够!赵云不在令支,若能联合城中被逼迫的世家大族共同发难……”
他冷哼,若能将这些散沙似得大族联合起来,各家部曲联合,绝不会少于当前令支兵卒。
届时这辽西太守,赵云做得,他也做得!
他曾听参加过公孙瓒葬礼的族兄说过,公孙家的小毒妇生得玉质无双。
赵云用得,他也用得,定要尝尝到底是怎样一个玉质人。
想到此,连哲抬起酒瓮猛灌了两口。
喝得双目赤红,原本俊秀的脸庞一片扭曲。
雅舍之中官吏有几人面上动容,却也有几人面露惶恐。
惶然起身欲要告辞之际,便被连哲伸手拦下:“各位,既然都心怀不满,何必继续忍耐?”
几人面面相觑,又忐忑坐下。
倒是许田,心中积怨已久,一旦有了其他机会,便再按捺不住:“连君,此计甚妙,只是那毒妇将织造坊看得极紧,该如何得手呢?”
连哲心中思忖之时,丁管事起身领了差事:“连君勿扰,我常年塞外行商,手下有些好手的。”
连哲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结识的这个丁管事如此有担当,便拍着胸脯道:“我也遣出家中部曲,随丁管事行动。”
丁管事黝黑的面上,露出个笑容来:“若能有连君相助,那便更好了。”
方才说要辞官的王进也站起身来道:“我此前负责织造坊督造事宜,对内部十分熟悉,我可带路,寻到堆放棉纱原料的仓库。”
“好!”丁管事不由得赞了一声,“有先生相助,你我二人定能成事!”
说着,丁管事与王进双手交握在一处,两个今天才见面的人,竟亲如兄弟。
对视半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们同时大笑起来。
这喜悦的气氛传播开来,雅舍之内多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连哲再次举起酒盏同时,环视一圈神色各异的人道:“大家一同满饮此杯。”
丁管事此时又凑到了连哲耳边,耳语道:“我与东城城门尉是生死弟兄。”
“连君若想成事,可从东门。到时可别忘了在下。”
连哲狂笑,拽了丁管事的手:“连哲定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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