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宴会摆席都在屋内正厅,但因着今日是邀人上门来看戏,因此宴饮场所摆在了更方便看戏的花园。
正式开宴后,宾客入席,仆从上前摆酒安席,众人向柳意敬酒,随后才是上菜。
“师兄,我有些怕。”
躲在幕后的戏班子成员们都上好了妆,此刻趁着还没开始,小心透过帘幕,还能依稀看到外面错落坐着的宾客们。
有个小师弟语气里难掩紧张:“听说这些客人都是大人物,买下咱们的韩家也在,万一我没唱好……”
“莫怕。”
年龄最大的师兄跟着老师从南到北一路走来,到底也见过一些世面,宽慰道:
“柳大人是丰县最大的官,她办的宴席,你就算是唱的有点不好,客人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何况大人不是说了吗?唱完今日,便在衙门里给我们找个差事,叫什么来着?文工团?自己可做主去留,还能有工钱拿,从此,再不做这等伺候人的卑贱事了。”
小师弟年纪还幼小,懵懵懂懂,并不知晓为衙门做事四处唱戏,和如今这样为各位老板唱戏有什么不同。
在他看来,那不都是唱戏吗?
可其余年龄稍大些的戏子们却是都振奋起来,眼睛里满是期待向往。
要说这大安朝的戏班子,其实很综合。
在柳意原本的世界,按照如今人们的发展,按理说应该发展不出来戏曲,可大安朝就是有。
只是这各大戏班子也不光唱戏,人家还综合了歌舞,杂技,摔跤等艺术表演。
主打的就是一个大杂烩,想看什么都有。
就像是系统,它虽然也爱听戏,但更爱看的是杂耍。
且,大安朝的戏班子分为三种,一为官方戏班,专为皇室和官员唱戏。
二为私人戏班,基本都是豪绅或官员养起。
这前二者,人身性命不受自身所控,若是叫人看中了,被叫去陪几个月或一年半载,运气好了,或可留在府中直到死,运气不好,被玩腻了又会丢回去,只是那时候年龄已过,嗓子也可能坏了,也不可能像是以往一样较为重要。
那最后一样为民间戏班子,便是留荣班这种了。
但民间戏班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好歹前二者所要面对的都是权贵人家,无论如何陪客,至少能吃得饱饭,有时遇到那性子宽和爱捧人的,也能风光一段时日。
民间的戏班子就不一样了,为着生计要四处巡回卖艺为生,他们为百姓唱,为当地的大户人家唱,因着没有靠山,因此哪怕是个乡野间的民壮纠缠,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常事。
戏子被认为卑贱,卑贱便代表着人人可欺,无论戏子是男女,都会被要求陪客。
还有的人请来戏班子唱戏,唱完了却要假托唱的不好不肯给钱的,也不可能闹到要见官,俗话说官字两张口,差役来了就要给人家辛苦钱,闹到最后,说不定还要倒贴钱进去。
因此,虽说三种都苦,可还是民间戏班子更苦一些。
像是那种为了吸引客人,在山野摆台,男女戏子假戏真做求个打赏的,都不少见。
他们留荣班还算是好些,班主并不这么要求底下的戏子们,只是到底没有靠山,之前走过一县时,被流氓地痞扣下索要银钱,闹到了官衙,官衙又与对方沆瀣一气,险些被脱了层皮,被卖为官奴。
这可不是变为官家戏班子,而是真成了奴隶,会被打散卖走的那种。
还好丰县韩家人当时去那处走商,听闻此事,花了些银两活动关系,将整个戏班子都买了下来,打算着整个送出去做人情。
韩家也不是谁都送礼的,将戏班子养在府中等来等去,倒是等来了柳意,听闻她爱看戏,就立刻打包了整个留荣班送了过来。
这也是戏班子的常态了,民间戏班活不下去,就会找个大户自卖其身希望有个靠山。
大户们到底不是官衙。
那大户可能会一直留他们在府上听戏,也可能将他们送来送去。
漂泊半生,到死,或许也不过是一草席裹身罢了。
因此,柳意说打算将他们编入文工团,让他们为官府做事,在留荣班众人听来,便是要让他们编入官方戏班了。
这可是大好事!
入了官方,那以往的富商乡绅就都不能将他们当做玩物一般了。
只有官员才能!
“好好唱,让柳大人看看我们的本事!”
师兄想到自己竟也有当上官方戏班子的一天,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起来。
丝竹之声传来,帘幕被缓缓拉开,早就准备好的戏子们顺利出场。
果然,表演途中,客人们没有一个说不好的,俱都十分捧场,大声念好,还有人往台上撒钱。
只是这到底是觉得表演好,还是做给柳意看的,这就不为人知了。
估摸着就算是此刻柳意丢个石头在台上,这帮人都要夸这石头当真是美得让人叹为观止,温润如玉,让人流连忘返。
三场戏毕,戏班子暂停在后方休息,这是开场戏,待到宴席过半时,他们还会再来表演,然后便是餐后,又会来表演最后一场。
戏班子退到后方后,在场众人都紧了紧心神。
大家都知道,戏肉要来了。
果然,柳意放下筷子,笑着望向众人。
她明明没有说让他们与她一起,却在她放下筷子的一瞬间,场上所有人都赶忙停下了用食动作。
倒是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没反应过来还在认真吃喝,被一旁的父母扯了扯衣袖,才赶忙跟着放下筷子。
明多丰便是被提醒的其中一员,只是提醒他的不是父母,而是双胞胎姐姐明思。
他连忙放下肘子,正襟危坐,表面上看上去嘴唇未动,却从牙缝里挤出了话来。
“姐姐,我看这柳大人并不好男色,李伯父送男人给他不是被赶出去了吗?父亲是不是不会送我了?”
明思也是乖巧坐着,同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别想了,李伯父不是因为送男人被赶出去的,是因为送礼太薄,让人觉得他有怠慢之心。”
一旁的明鼎盛胡子抖了抖,手背挡在唇边遮住嘴,低声训斥:“都闭嘴!老实点安静听着。”
上方的柳意已经说完了一轮相当官方的开场白,大致意思是她初来乍到,特备薄宴,也是想和丰县当地的乡绅贤达认识认识,大家以后就是一伙的了,一定要彼此关照。
这也是新官上任的常见话,场中人都十分习惯,那些在县中地位较高的乡绅富商们也都纷纷起身作态。
他们诸多表达了柳大人坐镇丰县是丰县的荣耀,他们这些人也早就对柳大人仰慕极了。
日后必定紧密团结在柳大人身边,为柳大人马首是瞻,听柳大人的调遣,为柳大人鞍前马后,共同推动丰县发展,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效力……哦不对,朝廷已经没了,这段划掉。
明多丰听得只觉无趣,偏偏又不敢说话,只能装作自己是个木头人,呆坐在位置上,看着曾经这些他父亲要小心奉承的“大人物们”一个个对着上座的柳大人说尽好听话。
甚至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站起来对着柳意就是一顿吹捧,随后表示她简直像极了自己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小人看到大人,便如同看到母亲,想当初,小人家的家业,至少有一半是母亲的功劳。”
“若大人不嫌小人粗陋,小人愿拜大人为义母,半数家财皆孝敬义母,只求能侍奉在您身旁,以尽孝道。”
明思:“……”
明多丰:“……”
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这场面还是过于震撼了。
实际上,他们这些年轻人震撼,场中其他人也被震到了。
他们同样是以手掩唇,低声交谈:
“这许老板,怎如何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连拜义母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他倒是想收义女,这也不敢开口啊。”
“竟敢卖弄到此等场合。”
“还不是他那茶叶生意被人盯上了,恐怕是在断尾保命罢了。”
也有人扼腕遗憾:
“许老儿果真老奸巨猾,这样的主意我之前竟没想到,如今再去,恐也是要落了他的下乘。”
也有人注意到了柳意面色如常,不免更高看这位年轻的柳大人一眼。
这等情景,哪怕是个年长的都要愣一下,她却如此淡定,恐怕是真见过大世面的。
柳意却是没什么惊讶的。
毕竟身边天天侍奉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徒弟,有王在珠玉在前,这位许老板的拜义母计划半点不能让她动容。
“许老板有心了,拜义母便不必了。”
她点了点许老板身边陪同的俊俏少年:“这是你的孙儿?”
许老板当即眼中放光:“正是,此乃小人最小的孙儿,最是仰慕大人,小人无缘侍奉大人,若大人喜欢他,可叫他来替小人侍奉。”
话说的好听,但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献孙儿了。
那俊俏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献上,脸色赤红,眼尾也跟着红了起来,看着更颇有几分姿色。
只到底家族更重要,还是忍了羞耻,对着柳意恭敬行礼。
“许连采见过大人,望大人怜悯收录,连采定然侍奉大人左右,为大人尽忠效力。”
话说的好听,可谁都知道,这就是在自荐枕席了。
明多丰目瞪口呆。
不光韩瑞?竟还有竞争者?
柳意打量着许连采:“可识字?”
许连采恭敬垂眸:“小人识字,也会研墨伺候。”
这就是表示自己可以蓝颜添香了。
柳意又问:“可会算账?”
许连采:“自小便学过珠算。”
他脸色又是一红,想起家中祖父的叮嘱,声音比方才低了一些:
“若,若大人看中,连采也可管理内宅之事。”
“好个许连采!”
韩家坐的位置上,韩家家主骂了一句:
“还没进门,就惦记上管家权了。”
“瑞儿,此人当是你的大敌,你要小心他。”
韩瑞在一旁听这等宅斗言论,面色微红,窘迫无比,只恨不得钻到地底里去:
“伯父莫要这样说,也未必柳大人能瞧得上我,小心让旁人听到。”
韩家家主却是自信:“你如此样貌,柳大人必定会喜爱你。”
只是若柳意当真看中许连采,那韩瑞还没到近前,前方便多了个拦路虎。
不过等瞧见自家侄儿那长相,韩家家主到底还是安心下来。
许连采也不过是清秀之姿,哪里抵得过他们韩家的孩子。
且许家家世远不如韩家,想来那许连采最多当个侧夫罢了。
只要韩瑞坐稳了主夫之位,韩家有了柳意这样自带兵马的人物靠山,日后整个丰县,乃至于隔壁的胡县,和其他几县,还不是横着走。
却见柳意果然很是满意许连采的样子,甚至直接对着许老板道:
“你这孙儿确实不错,我收下了。”
许老板大喜,那许连采却是怅然,眼尾更红了一层,他自己也知道,依着柳意的地位,他是不可能正儿八经被招婿的,最多只是个玩物罢了。
但就算是当玩物,在柳意面前,他也要高高兴兴的当。
许连采低头,跟着祖父一同行礼道谢。
却听柳意道:“明日让他来官衙报到,我这正缺能写能算的人才呢。”
“对了,你家是不是还有三个孙女?都识字吗?识字也一道送来,放心,我不白用你家的人,都有俸禄拿。”
许连采和许老板一同愣住。
场中宾客本已都做好了恭喜柳大人添一蓝颜的准备,结果这急转直下,直接把所有人都干懵了。
许老板作为当事人,反应最快,喜不自胜。
这入后宅做事,和去官衙做事,那自然是后者更好。
他连忙拉着孙儿跪在地上,高声道谢:
“是!是!小老儿谨遵大人令!明日便将家中那些不成器的送来!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柳意坦然接了他的道谢,又看向场内其他人:
“诸位也是一样,我这手边缺人才,若是你们家中有那能写会算账会管人的女儿儿子,也都可送来官衙,若是做的不好,衙门也不会收,但若是做得好,自有官职等着。”
场中来宾都被这神来之笔弄懵了。
乡绅或许还好,那些富商们却是一个个立刻激动起来。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卑贱,再怎么有钱,在官府面前也如同待脱皮羊羔。
因此,商人将子女送给一些官员做妾室,那是常有的事。
柳意竟说,让他们的孩子去衙门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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