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好玩!啊!哈哈哈哈~”
“你慢点,别把小主子摔着!”
“这哪能?奴才的力气可大着呢!”
稚童欢悦的声音在前殿覆压的阴凉下不断响起,间或伴着宫女们欢快的笑声。
虞亦禾一边绣着手中的香囊,一边穿过打开的窗往外看去。
宁宁正被叫赵毅的小太监高举着,往天上抛去,周围围着清霜,夏荷,红燕三个宫女,一个个眼睛紧盯着宁宁,脸上却也禁不住露出微笑来。
看着这一幕,虞亦禾的唇角也微微弯起,“瞧她们开心的,怎么就偏喜欢随着宁宁胡闹?”
女儿的性格她是知晓的,表面上看起来乖巧,感觉安全的时候也有些皮猴子似的,这肯定是她央着赵毅的,小太监哪里敢主动带着小主子这样顽?
扶娥姑姑正帮她打着下手往外瞥了一眼,也弯唇道:“宫里也没什么顽得,大家都被拘得久了,容华您又仁慈,他们便松快了些。”
在对面替她裁剪布料的清雪也道:“是呀,宫里多个小主子多好呀,小主子又好带,陪她顽可有趣的很。”
“可是,也不能这么顽呀?赵毅他都累得满头大汗了。”
自己女儿的重量,虞亦禾可是知晓的,看着匀称,实际上也是个很结实的小丫头。
几人说话也没故意压低声量,院子里的太监赵毅听到了立马扬声道:“容华,奴才不累,奴才有的是劲儿!”
可这话刚说完,他就把宁宁交给了另一个小太监张树,行动完全与言语不符,立刻惹得哄堂大笑,虞亦禾也忍不住弯了弯了眉眼。
被嘲笑的赵毅却一点也不羞愧,反而抬头挺胸嘿嘿一笑,“虽是有力气,但壮士也需要歇息的。”
此言又引来一阵哄笑,扶娥不由唏嘘:“竟未发现赵毅是这样幽默之人,这小子前几日都谨言慎行的很。”
虞亦禾低头注意着手上的针线,墨绿色团花暗纹的布料上已经有了一根细细的竹竿,“初来乍到,谨言慎行些也没错,现在看来他倒有几分长袖善舞的资质。”
她低着头随便评价了一句,不见对面的扶娥愣了一刻。
“是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全神贯注地注意着手中的活,外面的笑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传进来,站在后殿檐下的红俏抱臂看着那些人的,脸色暗沉。
也不知道哪里好笑了?那个赵毅亏她还以为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谁想人家反手就开始巴结主子。
就在红俏愤愤不平时,前殿拐角处走出来两位宫人,殿前玩闹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来人,这阵仗让尚宫局的女史都顿步了一息。
她透过窗瞧见虞亦禾便原地行了个礼,扬声道:“奴婢是尚宫局的女史,容华晋位,理当多一个伺候的宫女,奴婢给送过来了。”
女史让出一个身位,露出后边那个身影纤瘦,气质内敛的宫女。
“知道了,清雪,送送女史。”
清雪放下手中的活计,拿了两颗银棵子出去送女史,那文竹便自己进来拜见了她。
“奴婢文竹,拜见容华。”
虞亦禾打量着眼前的宫女,没觉得她有什么特殊,便道:
“以后你就是二等宫女,和红俏一样候在门外。”
文竹跪地应是,扶娥笑着拉她起来,“以后一起共事,日后便唤我一声姑姑罢。”
虞亦禾继续绣着香囊,众人见状也纷纷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她没当什么事,只叫扶娥姑姑仔细看着一段时间,红俏却是感觉不得了,她本就不得重用,现在又来了个二等宫女,那不是更没她的立足之地了吗?
她恨恨地看了文竹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这一切都落在赵毅的眼中。
内宫的消息传到宫外总是要慢些,像虞亦禾晋升容华这种不算太大的事传到虞家和魏家人耳朵里已经是第三日了。
虞夫人闻得消息,喜笑颜开,“是真的么?禾儿晋升容华了?”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六尚局那边露出来的消息。”
大晋后宫管的说严也严,说松也松,说严吧,想要在其中安插些人手是很难的,虞家经营这么多年,在后宫也不过只有几个眼线。
若说松吧,只要家中女儿有了品级便能和中宫呈情,少说一年也能光明正大地见上一次,至于高位妃嫔更是容易,三两次不在话下。
“是的,听说陛下四日见宣召容华三次,可谓是风光无限。”
后院总管嬷嬷也十分欢喜,虞家有脸面,她也有脸面。
“真好呀……”
虞夫人拊掌道,只是过了一息,她又追问道:“那昭媛呢?昭媛过的怎么样?”
说到这个,嬷嬷脸上的笑勉强了些,“那宫人倒没说太多,毕竟她出宫一次也不容易……”
虞夫人没注意到她神色不自然,只追着问:“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言片语,我也要知道。”
“是,夫人……那边说自陛下回宫还未召幸昭媛一次……”
此言一出,虞夫人唇角的笑倏然淡了,“……怎会如此?”
她那美貌的幼女明明才失了孩子不久,陛下竟然一丝怜惜也无吗?
算上绮清园中那段时日,就是自家幼女小产后就再无宠幸了。
总管嬷嬷见状,连忙安慰道:“夫人莫要担心,不是还有二小姐吗?二小姐受宠也是一样的。”
虞夫人却不禁摇了摇头,她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
虽说两个女儿都是她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手背的肉不一样厚,对两个女儿用的心不一样,疼爱自然也不一样。
虞夫人再不想承认,心里感受也告诉她,她更希望小女儿受宠。
“唉……”
晚间虞侍郎下值后,虞夫人与虞侍郎说了这件事,与之相比,虞侍郎倒无什么偏颇。
他心思从来没有放在女儿身上,三个女儿在他眼里差别不大,谁受宠都是虞家的荣耀。
看着老妻神色,虞侍郎道:“你急什么?不是都好好的,禾儿才入宫几天,你就愁眉苦脸的。”
虞夫人讷讷,半晌后还是道:“我想给昭媛递消息,让她这几个月找机会向中宫请旨,允我入宫探望。”
她还是不放心她的女儿,她要进宫亲自看看,若是禾儿还是受宠,她也能劝上一劝。
总不该忘记了妹妹才是。
虞侍郎瞥了她一眼没有阻拦,只提了另一件事,脸上这才露出些明显的笑意。
“藏儿准备回来了,明年三月就要参加春闱,你要好好收拾他的院子,也把年纪合适的贵女都看着,杏榜一放,咱们就择最好的给藏儿说亲。”
听到这事,虞夫人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到时候让昭媛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自得满意。
北宁侯魏家那边相较虞家的喜忧交杂,情绪就单纯多了。
下人把消息一说,阖屋里没一个人敢说话,最终还是老夫人先开口道:“不过是个容华,瞧把你们吓得。”
“咱们家也是传了百年的世家大族,那是自高祖年间就有了咱们侯府的,你们瞧瞧你们这个样子,竟被一个容华吓得跟鹌鹑一样!”
老夫人龙头拐杖一拄,侯府下两代夫人都瑟缩了一下。
“母亲,也不是这么说……那万一呢……万一那虞亦禾以后成了嫔位,那可怎么办?”
侯夫人结结巴巴道,老夫人说的好听,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还不知道么?
魏家已经走下坡路了。两代侯爷未曾在朝中任要职,虽还有个侯府的名头,但势力现在连那虞家也比不上。
“嫔位便嫔位,她一个后妃难道还能把手伸到外面不成?”
“就算可以,她也不会动咱们家……”
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拐杖轻敲地面,满是褶皱的眼皮子轻轻掀了一下。
“陛下能同意她把那孩子带在身边养着,难道还能同意那孩子从宫中出嫁吗?那孩子迟早还要回到咱们侯府,还得记上咱们魏家的族谱,从咱们魏家出嫁……那孩子终究姓魏!”
一句话稳住了侯夫人,她坐回了椅子上,就听老夫人又道:“多注意宫中的消息,若是有机会你请旨去宫中探望一番。”
侯夫人心下一惊,抬眼看过去,第一次见她这个厉害的老婆婆退让。
老夫人微微有些不自在,面上却依旧不变道:“那毕竟是魏家后代,探望一番理所应当。”
“是。”
送走儿媳,孙媳妇,北宁侯老夫人慢慢瘫靠在了软榻上,她的语气不复刚才的强势,反而充斥着疲惫和些许害怕:“你还记得当年那个道士的批命吗?”
老仆沉默了一会,轻声道:“记得……那道士说那个孩子命格比二少爷贵重太多……二少爷禁不住那孩子叫父亲……”
当年她们都觉得那道士胡扯,怎么可能亲生父亲禁不住孩子叫唤?古往今来命格贵重之人也没说不能叫父母的。
所以她们忽略了那一句,只当这孩子克父,要不然怎么孩子刚出生没几天,二少爷便去了?
可是现在……
老夫人和老仆对视了一眼,皆在其中看到了担忧和恐慌。
哪有非皇家宗室之人能养在皇宫的?若是那孩子母亲真的青云直上,那孩子……
“不,不会的……”
“哪怕是宗正也不会同意。”
老夫人努力说服自己,可是心怎么都不如从前平稳了。恐惧和怀疑的种子终究是生根发芽。
帝王一连几日都没有再入后宫,虞亦禾也没焦虑,依旧安安心心地绣着她的香囊,力求尽善尽美。
闲暇之余又带着宁宁去了趟寿康宫,她可没忘记这件事。
出来迎接两人的是太后身边的方嬷嬷,她在太后刚入宫时就侍奉在其身边,陪太后经历了平阳公主的出生和夭折,又见证了陛下的出生和成长,经历过谷底,也见过高峰,情分自然非同寻常。
虞亦禾不敢托大,向她点头示意。方嬷嬷也点头回应,面上不冷不热。
“容华怎么今日来了?有些不巧,太后近来腰酸背痛,身子有些不爽利。”
等低头看到乖乖立在母亲身边的宁宁时,方嬷嬷不禁扬起一抹笑。
“宁宁也来啦。”
虞亦禾柳眉微微一挑,显然她的女儿要比她受欢迎得多。不过她不会因为这点挫折就放弃。
“正巧我也曾侍奉过长辈,特地找老郎中学了推拿,不知是否有幸侍奉太后?宁宁又格外乖巧,想来也不会闹得太后娘娘不快。”
这样一番话说下来,方嬷嬷也格外意动,正纠结之时,一个宫女从殿里出来,扬声道:“娘娘请容华和宁宁小姐进来。”
方嬷嬷便知自己还是拦不住太后,她只是不希望太后又沉浸在过去而已。
对上方嬷嬷无奈的神色,虞亦禾佯装不觉,跟着小宫女进去。
进了殿内就瞧见太后已经躺在了软榻上,眼睛半眯着,已经有些迷迷瞪瞪了。
虞亦禾这才察觉自己可能打搅了太后休息,不过太后瞥见她身边的宁宁后,眼睛立刻睁开了些,说出的话和方嬷嬷如出一辙。
“宁宁来了,快来哀家这。”
宁宁早就被她嘱咐过了,当即小跑到了太后身边。
太后拉着她的小手稀罕地看了好几眼,还是不够,吩咐身边宫女把宁宁的鞋子脱了上榻。
“快叫孩子上来陪哀家。”
虞亦禾的嘴动了动,有心阻止却又不敢。这毕竟是太后的地方。
太后瞥见了依旧站在三步之外恭敬行礼的虞亦禾,并不因为孩子受她青睐就变得放肆,面上也带了点笑意。
“你也过来坐吧。”
她拍了拍那张宽大的软榻,冰凉的料子上面满满的团凤寿纹。
看到虞亦禾面上的犹豫,太后贴心替她找了借口,“你刚才不是说你会推拿吗?来给哀家按按肩吧。”
虞亦禾心下一定,上前几步提着裙子坐到了那张向来只有帝王皇后才能挨着的软榻。
她在心中深吸一口气,而后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在前三年绣了无数罗帕来换取银子,但在这前五年,它都是用来伺候魏家老夫人的。
魏老夫人也经常腰酸背痛,她光是给老夫人按摩每天就要花费至少半个时辰,多的两个时辰也有。
而现在,她要用来讨另外一个老夫人欢心了。
太后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想着虞亦禾能按得怎么样,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她只满眼看着宁宁,越看越欢喜。
谁想那一双手放到她的肩上,慢慢一按,竟是把劲儿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轻不重,又摁了几下,舒坦劲儿立马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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